二十一世紀是誰的世紀?
這是前東吳大學校長、前行政院長劉兆玄先生在東吳校慶演講的講題,也是所有華人所關心的議題:二十一世紀是誰的世紀?中國經濟的崛起,有目共睹,英國歷史學家湯恩比曾預言說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這種話聽在中國人或華人的耳裡,很是受用,尤其是在全球金融危機之後,中國的經濟領先全球,並晉級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似乎舉世刮目,如日中天。
但是作為化學家學者的劉兆玄先生不愧是個學者,他採取比較審慎的態度,他引錄與地平說作者佛雷曼(Thomas Friedman)的談話,提到美國人的兩種看法:中國正在崛起或只是蕈花一現的短暫現象。談到所謂強國或霸權國家,不應只是經濟軍事的優勢,中國能提出甚麼文化的影響力,佛雷曼玩笑性的說「馬列主義」嗎?這讓劉先生開始深思這霸權文化的議題。
首先,劉先生道出中國經濟奇蹟的震憾,他們可以一聲令下,四十座核能機組同時產生(天大的災難!),不會遭到抗議,這似乎道出專制獨裁的優勢。中央要長江大水壩就有壩,上百萬人口就得離鄉背井。我們見到的現代中國,並不像十九世紀的英國或二十世紀的美國,而比較像兩千多年前的秦國,而毛澤東就像秦始皇,如果二十一世紀讓中國來稱霸,這個霸很難是個善霸。
所以劉先生認為,中國要稱霸二十一世紀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對世界有重大的文化貢獻。這就說到了重點,而且好像踩到了中共的痛腳,中國有甚麼文化好貢獻給這個世界?毛澤東和中共政權利用馬列主義把中國固有的文化清算鬥爭殆盡,現在雖然有點後悔,但是現在的中國人都全幅精神在發展經濟,全力追求西方物質消費文化,那裡有餘力去找固有文化來恢復?
以波斯灣戰爭為例,當年聯軍統帥Schwarzkopf將軍給他的士兵各發一本「孫子兵法」,相信美軍士兵有不少人認真讀了這本書;試問有幾個中國人民解放軍讀過「孫子兵法」?我們可以大膽的斷言,讀過這兵法的解放軍人少之又少,因為文言文的「孫子兵法」,讀起來太麻煩,而美軍讀的是英譯本,等於是白話文本,只需一個上午就讀完了。
中國的四書五經,美國一般大學的圖書館都有,美國學生,只要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可以把中華文化的精髓四書五經的英譯本全部讀完;試問中國學生或台灣的學生,有幾個人讀完文言的四書五經?如果台灣或中國人仍死守文言文讀本,那麼對自己文化遺產的認識將遠不及一般老外;所以如果你是聰明人,想急起直追,只要拿起文白對照的經典古籍,跳過文言文本,照著白話翻譯部份讀下去就成了,這樣總比硬要啃文言文而半途放棄,甚至厭棄這些古籍,收益多得多吧?
既然所謂的中華文化,全世界的人都易如探囊取物,為甚麼中華文化沒有在世界各處綻放光彩呢?其實原因很簡單,中華文化可取之處實在不多,且不說中共文化大革命時,把中華文化當垃圾處理,四、五十年前的台灣不也差不多嗎?直到經濟起飛後,金錢助長了對中華文化的一點自信,但是回過頭來鼓吹恢復中華文化動機還以與對岸互別苗頭為主。
其實中華文化早就保存在世界各處,只是沒有被發揚光大,因為值得發揚光大的東西實在有限,如果中華文化有甚麼瑰寶,那些洋人豈肯放過?文化若是真優越,人家自會千方百計的來搶來偷,用不著你親自跑去國外推廣發揚,早在十九、二十世紀之前,中華的固有文化都已落入西洋宣教士和漢學家之手,所以中華文化能對西方文化有所貢獻的早已應該發酵產生效應了。
元朝和清朝時期,中國是由外來軍事強權所統治,但是由於中華文化的優勢,這些外來強權反被同化了。經濟或軍事強權並不能提昇其自身的劣勢文化,因此,一個崛起的強國,最後都將屈服於優勢文化的同化之下。
崛起的強國是甚麼樣的國家?歷史上的強國都是軍事強權的國家,以軍事力量征服他國,掠奪其財富而成就其強國霸業,所以強國,指的似乎是軍事力量,古代的強國指的都是物質缺乏,民性強悍的國家,而現代的強國,歸根究柢,指的是擁有核子武器的國家。北韓、巴基斯坦、伊朗都是窮國,但是有了核子彈後,誰敢去惹他們?而他們正是步中共之模式,並受其協助,寧可沒褲子穿也要造出原子彈的國家,說得好聽一點,就是強國,說難聽一點,就是流氓國家。
以台灣的經濟財力和科技能力,要晉身強國,實易如反掌,只要弄出個核彈來,就成了。但是台灣不要成為一個擁有核彈的強國,而是要成為一個有文化水準的先進國家,這就大大有別於中共和其卵翼下的核子流氓國家。
靠亷價勞工經濟崛起的中國能成為一個先進國家嗎?除了要有優越的文化水準之外,自由民主和人權都是先進國的基本條件,如果逐條來檢驗中共,他們要成為先進國家,似乎還差十萬八千里。中國的經濟奇蹟既然是如劉院長指出的,是循台灣的模式,他們現在也面臨台灣過去發展的瓶頸,必須產業「外移」,然而中國的外移只須往西部「內移」,走頭無路的台商也只得跟著內移西進,可是其他歐美國家可能就不跟了,他們還有印度、東南亞、中南美和非洲可以外移,可能未來的中國熱會重新洗牌,台商所要面臨的問題恐怕前途充滿荊蕀,「大好新世界」已經不再了。
如果以金磚四國來評量,要成為二十一世紀的龍頭先進國,就自由民主和文化素質而言,應該是印度擺第一位,其次是俄國或巴西,而中國恐怕連殿後都沒資格,所以湯恩比的預言是要落空的,徒令作為華人的一份子的我們汗顏而已。顯然劉院長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的身份不便跟我們一樣實話實說。
劉院長特別推崇中國高鐵的高效率成果,遠非台灣的高鐵可比,只是話猶未已,中國就發生京藏公路大塞車,這是人類史上最大的塞車,除了中國自己,世上沒有一個國家能破這個記錄。這是快速發展的後遺症,還有一聲令下的偉大水壩和核能電廠,誰能保証不會發生史上破記錄的災難?重大的建設,民眾沒有參與和說話的權利,只能逆來順受,最後發生災難,也是由民眾來承受,中國人民何辜,任由中共政權把他們當芻狗宰制?
國際視聽頗為意外的是,中共政權似乎也接受國內外環保團體的呼籲警告,開始大動作要發展替代能源,期能在西北部廣大空曠地區開拓風能和太陽能。中共大概不會笨到真的不計成本的去發展風能和太陽能吧!如果風能太陽能真會有成效,美國早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發展成功了,美國之所以,在這方面停滯不前,終歸是成本問題。我們當然不用勸阻中共去嘗試,因為他們需要大量的零組件,將會帶給台灣很大的商機。
只是事實不容遮掩,太陽能和風力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之免費能源,何以發展數十年不見成效?原因不在於零組件組裝或系統開發問題,而在於到目前為止,科技仍無法突破儲電的技術問題。現代汽車的電瓶儲電量小得可憐,如果你忘了關頭燈,兩三小時後回來,車就不能發動,電瓶用不到三、五年就報廢,一輛電動車的電瓶組比內燃機引擎還重,能走的路程太短,我們等了二、三十年,仍然一籌莫展;所以電動車還停留在試驗階段,關鍵都在一個電瓶上,如果這個問題不先解決,其他的努力都是在白費事。如果有效率的電瓶被發展出來,將來家家戶戶只要一個小電瓶和幾個太陽能和風力小組件就可以能源自給自足,跟電力公司說再見。
所以,金磚四國的經濟發展,在替代能源開發成功之前,如何能繼續下去?這已不是中國一國的發展問題,而是
世界性的大挑戰,誰能決解這個問題才是二十一世紀的主人,若來不及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將見到,土崩瓦解最快的就是金磚四國。
如果人口最多的中國仍然維持其共產主義的制度,仍然滯留在低消費的階段,全球的暖化環保問題,應該還在可以掌控的境況,現在的中國要超英趕美,成為高消費的市場,再加上其他金磚國家急起直追,暖化問題必然會失控,二十一世紀的主人將是製造環保大災難的金磚國來作了,這個主人的貢獻只是製造污染、全球暖化讓地球陷入永劫不復的境地,這算得是甚麼霸業!這會是甚麼樣的世界!
劉院長明白二十一世紀的主人應該是對人類文化有能力提出貢獻的國家,他把這個可能性焦點放在中國經濟奇蹟的領頭羊台灣身上。台灣既實際上在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上起了桿摃作用,他寄望台灣的多元文化也能同樣啟動中國的文化起飛。這就落到他演講的重點,台灣在世界文化的平台上嶄露頭角,這是以前崇洋時期不敢想像的殊榮。台灣多元文化能在國際上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劉院長都一一枚舉。
首先當然是華人的招牌文化:吃的文化,台灣的小吃飲食文化獨步全球,早在幾十年前,你在美國的任何見不到一個華人的小鄉鎮,都找得到中菜餐館,雖然這類中菜館的菜很不道地,因為沒有甚麼競爭對像,還可以過得去,當然台灣的小吃若搬過去,可能也會變了樣,現在台灣可以小吃文化為號召,引來觀光客,不用搬到國外去就能打響知名度。但是,台灣人自己都心知肚明,這些即便宜又爽口的小吃,一般注重健康飲食民眾往往卻步,有些人甚至避之惟恐不及。
林懷民的雲門舞集,五月畫會或劉國松的水墨畫,余光中的詩文,李安的電影和周杰侖的流行樂,這些人的表現都優於中國的文藝表現。但是這些表現,都是在西方文化的框架裡的藝文表現,簡單的說,借用晚清張之洞先生的話「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我們可以倒過來說,台灣這藝文人物的成就應該是「西學為體,中學為用」,而且在全球化的今日,不只是台灣有許多藝文人物在國際上嶄露頭角,世界各國都有,這些成就可以套用同樣的公式:「西學為體,X學為用」,只有在西方為主體的框架裡,融入本土的文化素質,才有可能在全球性的舞台上站上一角,也就是在藝文上必須採用共通語言,才有可能被接受。
所以像余光中的詩文,過幾年後,不要說在西方人中沒有位子,恐怕在台灣人的記憶裡也消失了,因為他的詩文用的不是共通語言,即使二十一世紀的主人是中國,中文也不可能是世界共通語言,未來台灣的文人將只有能直接用英文創作的人才有可能擁抱世界,時代在改變,而且變得超快,我們在還未進墳墓之前都將見證到的。
對台灣的志工文化,劉院長指出這是中國禮運大同篇的理想之實踐,但是還不如說是基督教博愛精神的感召;慈濟的志工事業大家都知道是受天主教慈善事業的啟蒙,儘管慈善事業已作到遠赴重洋,但是我們還沒見到慈濟或其他釋道儒宗教機構有遠赴貧窮國家,一生犧牲奉獻給蠻荒地區的宣教士。佛道的慈善行為仍是在於積德求報的框框裡,難有真正的感動力,甚至有可能淪落為凱子外交之譏。
劉院長提到台灣的媽祖文化,老實說,在外國人面前,我們有這個臉把這個媽祖文化介紹給他們嗎?這是宗教文化墮落的商業產物,除了政客為選票不得不低頭,我們不相信劉院長對媽祖文化的恭維是真心的。
然後,說到二十一世紀要走出一個更好的局面,要在中華文化裡尋找答案,劉院長指出中華文化的瑰寶,就是「王道精神」;提起這個,不覺讓人莞薾,既然劉院長也承認中國二千多年來,都沒能實現過王道精神的理想,自己人都不相信的東西,憑甚麼去倡導實現於當今之世界呢?其實,世界各國都有他們自己的王道或禮運大同世界的理念,只是都不曾實現過,並不是只有中國有而未曾實現過。過份簡單化,陳議過高的理想,聽聽就好,若naïve到自認為是文化瑰寶,豈不要遺笑世人?
以當今能源的過度開發,地球暖化的環保危機,你能說,其解決之道就是讓我們回到老子道德經的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裡嗎?遇到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失業的人可以高唱簞食瓢飲的清貧主義,無法適應現代城市鼠竄高壓生活的人,也可以下鄉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園生活,但是這些都只是少數特例,屬個人的獨立自救自助行為,並不是解決普遍的經濟困境之道。
以美國作為當世之霸主,卻無法避免連年東征西伐,舉世注目,平心而論,美國一而再不由自主的被捲入戰爭,以伊拉克戰爭為例,當初老布希總統攻打伊拉克時,國際輿論大多支持,收復科威特失土後,美國聯軍鮑威爾將軍和史瓦茲可夫將軍立刻成為國際家喻戶曉的英雄,然後發生911恐怖攻擊,小布希再啟戰端,攻打阿富汗,繼而再攻佔伊拉克,當時的胡森父子,也是人人皆曰可殺,而當時的美國民眾支持開戰的也超過百分之七十,只因戰事拖太久,成效不彰,又陷入越戰的泥淖,情勢輿論才變了調。
作為霸主的美國,其所攻擊的對象都是咎由自取,雖然這其中都有國家利益的考量,特別是資源的維護,但是總的來說,美國並不是個不講理的獨裁國家,她決不是個惡霸,甚至可以說是個善霸。但是二十一世紀若讓專制獨裁漠視人權的中共來稱霸,她必然是個惡霸,你如何從她身上擠出一丁點的王道精神來?
或許大多中國人選擇相信湯恩比說的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但我寧願相信黑格爾的歷史哲學,黑格爾的論點與其說是以西方文化本位的歷史目的論,不如說是基督教為中心的決定論。人類文明已發展到極至,這不是說末日已到,而是說文明的發展到此為止,此後將不再有其他能取代基督教的偉大文明出現,東方的文明當然早就結束,所以任何恢復固有文化的努力,都無法再超越基督教的文明而成為主流,這些論述是黑格爾在十九世紀提出來的,於今來看,他的論述還是有說服力。雖然他的理論遭到許多的批評,但是到現在為止,似乎還沒見到有任何具如此綽越創造力的哲學家出現。幾乎可以說,西方哲學到他為止結束了,我們未能再見到一個能跟他分庭抗禮的天才大哲學家出現。
而且不僅只是哲學結束了,我們聽到各文化部門紛紛傳出結束的宣告:「The end of this and that ……」。先是尼采振撼西方世界的「上帝已死」的宣告,明確指出,基督教的神學在西方知識界已不再具說服力,這是說宗教也已走到它的終站,宗教的式微意味著人類的心靈無所寄託而流離失所的可怕困境,以人類渺小的智慧已再無法創造出感召力超越基督教的新宗教。然後是現代主義的結束,藝術的終結,建築、繪畫、音樂、舞蹈都走到了極限,所有的藝術論述都淪入疲勞欲振乏力的窘境;然後是後現代主義,才剛起步就蒼促的宣告結束了,這一切都印證了黑格爾的歷史哲學觀點,所謂的歷史的結束「The end of history」。
歷史的結束並不是指世界的未日,但卻可以好像是生活在未日的場景裡;悲觀的看法是,這一切都指向世界的未日和最後的審判;樂觀的看法是,也許這個世界將步入一個千禧年,世界將不再出現大風大浪,世人將享受人類文明的創造發明的成果,直到世人對這個太平盛世感到厭煩無聊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