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6日 星期四

金氏記錄

金氏記錄

三層半的透天房子,雖然老舊,卻是三面牆都有窗戶的邊間,三年前,胡迪就是為了它採光良好才買下來的。他把二樓的隔間牆壁全部拆除,當作他的畫室,有這光線充足的隆曠間,又沒有西曬的問題,這是他作畫三十年苦撐下來的報償;四樓的小房間,是原屋主的佛堂,他用來儲放一些他捨不得賣和賣不出去的裸女畫和他偶一為之的裸女雕像。他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衣食無虞,擁有一間不再雍塞的透天屋,大半的功勞應歸功於他從事會計工作的妻子,還有他幾次在考慮放棄的交叉路口上遇到的買家「貴人」渡過難關,才有現在這真正屬於自己的空間。
他習慣早晨工作,中午略事休息後,繼續工作,算是個朝九晚五作息正常的藝術工作者;晚飯後就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和政治論壇,直到這些名嘴的面目讓他覺得可憎方休。他究竟是對現實不滿或嫌電視節目太爛,他的妻子向來沒有興趣去了解,自個兒上三樓寢室去早睡早起。多了樓層的好處就是可以各行其是,減少摩擦,有些老夫老妻一生都無法化解彼此的差異,只好各據一層,甚至各自另闢出口,作不好夫妻作鄰居。
從事藝術工作,除了對藝術要有熱忱和願景,在物質生活上要容易滿足,才撐得下去。胡迪兼具這兩方面的性格,好不容易挨到如今不愁吃穿的順境,他宣告退休了;藝術家有什麼好退休的呢?他的所謂退休就是不再賣畫,實現當初從事繪畫的心願,不為求償而作,他此後可以在展出的作品的標價欄中註明「非賣品NFS」,這是好不容易才賺得的一點作為一個藝術家的尊嚴;以前鬻畫維生的日子,在他的感覺上跟酒家女賣笑並無軒輊,總是期盼著能有擺脫依恃恩客寵幸的一天;如今,他只為自己而作,不用趕工,不用考慮市場的需求,甚麼貴人高人都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不用在意別人的觀感和意見,別人也不會嫌你的「臭脾氣」,因為你已無所求,一個人可以這樣活出自己,夫復何求?

一生的鉅作
這一年來胡迪作了一幅堪稱這一生的鉅作,八尺高十尺寬,光是材料和顏料就花了將近十萬元,這是他這一輩子最任性奢侈的成本開銷,但是不論他怎麼刻意去浪費,仍遠比不上梵谷的畫作那樣,在畫布上擠出整條的顏料那般侈費,但是生活全賴他老弟接濟的梵谷,憑甚麼這般豪奢?那是他束緊腰帶三餐不繼換來的。所幸,胡迪走出校門過了幾個窮困卻浪漫的日子,然後娶了老婆,被老婆養得肥肥胖胖,同時撩入「台灣錢淹腳目」的路段,他並沒有大撈一筆,只是撈到一些許餐桌掉下來的屑末,偶爾還受邀分一杯羹,這樣的維生風格,在經濟繁榮的時期,要保留一點尊嚴仍備極辛酸。
如今熬到住進這四層透天屋,在同儕眼中,算得是成功的標誌,有了門面,其他的問題就好辦,在衣食無缺的順境裡,他唯一在意的問題竟也只是減肥瘦身而已。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過模特兒了,作人體畫,若有不確定的地方,需要對照驗証時,只要自已對鏡觀摩一下就成,見不到的地方用手觸摸照樣能理出頭緒,他的老婆說甚麼也不肯為藝術犧牲色相,她無法接受讓自己的裸身移駕到畫布上,展示在大眾面前,所以他只好拿自己當模本。當然,他不會照自己的身材如實的搬到畫布上,他只是把自己當作活體標本,有如外科醫生,在畫布上作整型或變型。他對人體解剖學下了一翻紙面上的工夫,自比為畫布上的整型醫師。

粉絲
「作為一個人體畫家,你會迷戀上模特兒嗎?」一位女粉絲,三十上下身材誘人的漂亮少婦,在沒有他人在場時這樣問他。
「畫家和模特兒的緋聞好像很平常,不過那都發生在畫家與他個人的模特兒之間,我從未有過自己的模特兒,只曾和其他的畫家共同雇用模特兒,按時計酬,僅止於生意的交易關係,和迷戀的程度還差十萬八千里,而且我已很久沒有使用模特兒了。」
「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一點忙。」她語氣嬌柔煽情的試探。
「嚴格說來,我不能算是人體畫家,一般的人體畫家追求唯美,不是形式主義就是寫實主義;而我是先有了觀念議題的動機才進行作畫,人體只是作為我所要表達的意念的道具,因此,我的繪畫無須使用模特兒,你現在見到即唯美又寫實的裸體畫都是我早期學習人體畫使用模特兒的作品。」胡迪本要進一步說明他的繪畫理論,但意識到這個粉絲恐怕理解有限而作罷,只是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明白的拒絕了她,也未留意到她當時露出失望和羞赧的表情。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之後每當他回憶起來,常覺得自己是個白痴,但也慶幸自己沒有像其他那些鬧緋聞的畫家朋友那樣,不但人財兩失還陷入生活困境,藝術家並不必然浪漫,只是他們不用上班,要搞外遇似乎比上班族更方便許多。藝術家並不必然會窮困一生,即使不太務實也不至於潦倒,其所以窮困翻不了身大多是自己造成的。
從事藝術工作要享有安定的生活,有幾個可能的路子好走:首先,剛出校門又進了校門,幸運的謀得教職;其次,有個富爸或富媽;三,娶到富婆或嫁得富公;四,老婆或老公有隱定的工作,而且都是無怨無悔的那一型。五,自己的作品正好迎合市場需求。比較麻煩的一類是,夫妻倆都是藝術家,而且各行其是;最糟糕的一類大概就是梵谷這一型的藝術家,精神狀況總在剃刀邊緣,不但娶不到老婆,還是親人的大包袱,活在承受週遭人非議的水深火熱之中。
胡迪屬於第四類,他剛出校門就遇到了老婆,兩人互相吸引,直到已經進入情況了,他老婆才知道他是個畫畫的,但是她對繪畫外行,也沒興趣,他們會湊在一齊純粹是兩造性格互補和情色的結合。他常回想起他若娶了當初在學時那位仰慕他的粉絲,現在會是怎樣一個婚姻?八成是凶多吉少吧!一個對你幻想破滅的粉絲,肯定會成為很糟糕的伴侶。

男主內
所以他跟老婆一樣,分別「男主內、女主外」的朝九晚五,在家的他扮演顧家的好老公,作兩個孩子的奶爸媬姆,孩子長大後還下廚作飯,本來他只是體諒老婆常加班遲回家偶一為之,然而這種事一旦沾了手就擺脫不掉,他從作busboy洗碗到當二廚切菜,然後晉昇大廚,前後不過一個月。
幸虧他是個按步就班的人,他不是那種廢寢忘食燥鬱型藝術家,藝術家難免比較自我中心,但是他跟常人一樣懂得替家人設想,他自覺有些沒出息的擔負起下廚作料理的工作,他雖沒有狂熱的動能,卻是個細水長流不輕易罷手的人。許多有大成就的藝術家往往是燥鬱型的狂熱份子,像梵谷那樣,但是一個先決條件是他們必須是個天才,如果才氣不夠大,卻硬要攀爬那藝術高峰,就很容易由燥而鬱,從狂熱的高峰悲劇性的跌落到消沉的谷底,反反復復,惡性循環,成為精神病院常客,作這類藝術家的妻子真有夠命苦!
老同學肯恩,很不幸的,就是這一型的藝術家。胡迪看他的日子過得如坐雲宵飛車般的大起大落,很是稀鬆平常。半年前,肯恩跟對面鄰居為了停車問題發生糾紛,由於他那不知那個年代就早已停產的老爺車老是停在對面鄰居門前,引起鄰人的不滿而起爭議,肯恩堅持他的停車權利不肯妥協,後來雙方話越說越火爆,對方說了一句:「這種老爺車也好意思停在別人家門口,真是個癩蛤蟆!」

妨害名譽
這下子,啟動了肯恩的神經而情緒暴昂起來,肯恩堅持提起妨害名譽公然侮辱的告訴,老婆、鄰人勸解都無法改變他的意志;對面鄰居從未有過訴訟,沒上過法庭,因而惶恐不已,雖向肯恩老婆和鄰長提出要辦一桌酒席賠罪,也不為肯恩接受。在法庭上,肯恩氣勢如虹般問庭上年輕女法官:
「法官先生,你看我像個癩蛤蟆嗎?」
出乎意料的,這位聲調還未轉大人的女法官竟回答:
「老實說,你看起來有點像,不過你也不必太介意,長得比癩蛤蟆更醜的人多的是。何況被告說的癩蛤蟆是指謂你的中古坐車,你這樣小題大作,我們作法官的遲早都會被你們整到過勞死,總之,妨害名譽罪名不成立!」
敗訴回家的肯恩開始老毛病發作,胡迪應肯恩的老婆請求,去說服肯恩到醫院診療,卻挨了他一頓臭罵,在他燥症高峰期,他整個人好像脫胎換骨變成大歌星、大佈道家,旁人都只能洗耳恭聽,不得插嘴,即使情況緩和時,他也只接待仰慕他的粉絲,他不容許有平起平坐的朋友,除非你自願委曲當他的粉絲來「朝見」他。胡迪是一百二十萬分不願意去看他這位自我中心正處登峰造極之境的老同學,全是為了他那可憐的老婆才勉為其難的出面。
前些日,胡迪從他老婆那邊得知肯恩終於肯乖乖服藥,已經恢復常態,在家睡長覺養性修心和喝啤酒,肯恩的老婆也通告所有親朋好友,只要肯恩不再遭受刺激,他應該不會起乩發作。但是親朋們那曉得怎麼樣才不會刺激到他纖細的神經呢?大家都怕怕,不願去跟他王見王正面遭遇,誰願意專程去拜訪一個瘋子呢?

製造垃圾
這天天氣大好,肯恩睡了一個好覺心情也大好,他開始意識到亂久沒有訪客的,有的是老鼠和蟑螂,還有水、電、瓦斯的抄錶員,往日的粉絲都變心變節變不見了,老友也好像都避瘋頭到國外旅遊去,音訊杳然。只是他覺得他的能量已經儲積滿盈,又是該下山去揮發排泄的時刻。他首先想到了半年前被他揈出家門的胡迪,他不能怪人家對自己不聞不問,因為自己欠人家一個道歉。胡迪在肯恩的心目中有點地位,是因為他認為胡迪有個錯誤的創作理念,他有必要費心去糾正,這成了他生活中跟朋友維持聯繫的遊標,「有嘴講到無涎」要去扳回胡迪走入歧途,依稀記得上次的躁峰期中,胡迪來勸醫時,他還對胡迪嗆了一句重話:
「坦白告訴你,你只是大垃圾場裡的一隻小爬蟲!虧你還有個替你作牛作馬的老婆,讓你繼續製造垃圾,才能到現在還沒被自己製造的垃圾埋葬。」
現在他靠著藥物把自我從瘋狂的峰頂拉下來,自覺有如卸下高官隆位復歸平民般的一身輕,他當時對胡迪說的重話其實正是描述自己的心理投射,老婆對他始終不離不棄更是讓他自慚自責,如今他必須用贖罪懺悔的心來平抑他的自我隨時可能再度高漲蠢動。車子來到胡迪家停下來,堵在大門,他下車按鈴,胡迪在二樓出聲問:「誰啊?」
「來抄電錶啦。」

跟瘋子一般見識
胡迪從樓上窗口見到是肯恩,想要跳樓走避都已來不及,只好下樓來開門。心裡想著這傢伙還會開玩笑,精神狀況應該不會有問題,不論如何都要以平常心對待,千萬不能跟瘋子一般見識。他讓肯恩在客廳沙發坐下,格外客氣的說要到廚房弄點茶水,肯恩卻站起來往樓梯口走去:
「最近又有甚麼大作嗎?」就逕自往二樓工作室上去。
胡迪想要阻止,但覺悟到這是無可避免的,只好省下茶水也跟著上樓。胡迪為了之前他們的創作理念的爭議,還在耿耿於懷。他對肯恩的獨斷主張至為怨懟不平,那次肯恩用斬釘截鐵的語調提出已老掉牙的陳述:
「藝術即是美,美即是形式,形式即是內容,任何外加的議題內容都是畫蛇添足,不足為訓的次貨。藝術家的心懷只有以自然為依皈,才有可能擺脫人事議題的糾纏,我們作為藝術家有義務去導覽民眾進入美的殿堂裡,而不是在他們中間製造紛擾、困惑、甚至傅播憤恨。你即已偏離人體美的勘探,一頭栽入政治、社會議題的糞坑裡,這是辜負了上天給你的藝術天份,只有皈依自然才是你的拯救。」
「你的意思是藝術家對於政治的紛亂、社會的不公都得裝聾作啞,面對邪惡敗壞的凌霸只能作個橫走快閃的軟腳蟹?」
「當然不是,你可以上街頭嗆聲,或寫文章畫漫畫表達你的意見,但是你把藝術的創作當作政治議題的工具,這就是暴殄尤物,你枉費精神時間製作你的政治議題畫作,等你的大作出爐,這個議題可能已經消失了,即使正趕上時機,過一陣子也必無足輕重,甚至反了調子昨是而今非,誰會有興緻來觀賞你的明日黃花呢?」

環宇三百六十度
胡迪明白肯恩的所謂「明日黃花」就是指他的作品等同「垃圾」,而垃圾跟蟲、茅坑和蛆都互相連結;除非是重度智障,沒有人會容忍這些名號的頒附。他記得這狂人曾經到台東海岸山脈一個部落社區,跟原住民租了一間工寮,在那山坡上住了三個月,忍受風雨日曬蚊叮蟲咬,而且長期讓一位原住民寡婦給他送飯,他的伙食包括山豬山鼠和蛇肉,還有味道怪異的野菜,讓他的腸胃大受折磨,歷經常人難忍的苦難,終於完成平生最大的油畫,作品抬頭:「環宇三百六十度」,以自己為座標主軸,環視週圍作三百六十度的自然景觀的描繪,總共八幅畫,堪稱平生鉅作,僅僅三個月時間,也只有正處於燥峰期的狂人才能辦得到。雖然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般飆畫,他還是跟那位替他送飯的寡婦有點曖昧,在事跡敗露可能遭受襲擊前夕,趁天黑扛著八幅大作落荒而逃。
八幅巨畫,可以塞滿一個房間的四個牆壁,這三百六十度的景觀互相連貫,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移景色和季節的變遷都入了畫,有太陽有月亮,甚至緲遠的北斗七星;唯一沒在畫中的當然是藝術家創作者本尊,但卻由不得你不感覺到本尊的存在,好似向世人宣示著:「我-肯恩,這個宇宙的中心,今在永在的創造者。」胡迪想到這裡就有些喪氣,在一個永遠比你偉大的大同學面前,自己要不渺小也困難。
幸虧他的新作已經大致完工,否則在未完成階段遭到這瘋子的攻擊,自己心緒受干擾,可能會無法繼續去完成。他開始埋怨肯恩的家人和老婆,他們為甚麼不像許多家庭那樣,用鐵鍊把家裡的瘋子鎖在鐵籠子裡,不要放任他們出來作亂害人。胡迪一向都用粗糙的接待方式待肯恩,不提供茶水,不請他留下來吃飯,這些冷遇都無法讓他打退堂鼓,因為在他情緒高亢時,可以不吃不喝不睡。
胡迪心裡盤算著,此番,肯恩看到自己的新作會起乩嗎?他不願有人在自己家裡,因看了他的作品後發瘋起痟,如果傳將出去還得了嗎?但現在要挽回這局面已是太遲了,人總會不由自主的走入自己的宿命,該面對的災難還是要去面對,胡迪下定了決心,不論肯恩對自己的畫作如何負面的反應,他將不去挑逗他纖細的神經,讓他精神狀況進來時如何,回去時也原樣捧回去,這樣才對他的老婆能夠交待。

金氏記錄裸體畫
肯恩走到胡迪的巨作前面佇立良久,然後口裡唸著:
「胡迪,胡迪,伊尹胡底?」聲音底沉輕柔,但卻讓胡迪全身細胞都總動員起來,處於全面備戰狀態。
「呵,呵!」肯恩發出這個低音,比中央C低六到八度的延長號「呵」表示甚麼呢?是「原來如此」「真會這樣嗎?」「甘安捏?」「嘸成猴啊」或是甚麼的。胡迪只是靜默的在一旁。
「這是我見過的最多裸體的畫面,至少是美術史上最多裸體的一幅油畫,我們台灣人又要多了一項金氏紀錄了!起碼有一百多個人,可能兩百人以上。絕大多數是男性,少數女生,他們顯然處於肢體衝突的緊張狀態,整個畫面呼應著美國鄉土畫家Thomas Hart Benton 的迴旋律動。」肯恩停一停,然後:
「哇!似曾相識的肢體衝突姿勢,有人站在桌上,有人翻倒桌椅,有人摔麥克風,丟茶杯,有的舉牌抗議互相拉扯;有兩人在地上扭打,在上的一位,臀部蹺起來露出下方的茶壺背影;有一位被過肩摔,不知何故,身體是朝天翻過對手的肩頭上方,最頂端竟是翻顛倒過來的茶壺的壺身背影,好像茶壺長在對手的頭頂上!有人抓女生的頭髮,有人揣女生的下腹!雙方張口對罵,三十二顆沙魚利齒全都露,眼珠也都像彈塗魚一般凸到額頭上。」然後他把視線移到右下方:
「哇哇!還有口水大戰,雙方敵對陣營隔著會議桌互相吐口水,其中有一位身子嬌小的女生,雙眼和鼻子都被對方的口水蓋住了,還鼓著如鳥喙般的尖嘴猛噴口水反擊,戰況至為激烈。精采,精采,你這不會是在描繪我們中華民國的國會吧?」
胡迪不置是否:「你說呢?」

一絲不掛
「你一定是覺得給這些人畫上衣服太過繁雜麻煩,才把衣服都省了,若不厭其煩的畫上衣服,在國會殿堂上演出全武行,反而會給人有衣冠禽獸之感,所以讓他們全體一絲不掛,事實上是比較恭維的呈現方式。你說對不對?」
胡迪還是一句:「你說呢?」
「我們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些人是應該受到恭維的。這種武鬥場面可以說是三國演義的現代版,在三國演義裡,當兩軍對峙時,領軍的將帥都身先士卒出陣一決生死,主將被砍倒的一方就算落敗,全體士兵一哄而散,我們在三國演義裡只見到領軍的主將傷亡,很少見到士卒無謂的犧牲,這就是三國演義裡的「代打制度」,演變成我們今日國會議員的「代議制度」,個個單槍匹馬出場武鬥,這樣他們所代議的民眾無須躬親嘶殺,只需在一旁當啦啦隊,雙方人員傷亡減少到最低限。韓國人就沒有這種智慧,他們的民眾都事必躬親,經常投入白熱化的街頭巷戰,疲於奔命;而我們台灣人只要在家裡打開電視,看到己方挑出的選手戰將在議場上決輸贏,為我們頭破血流,讓我們真正作主人,台灣人真是有夠幸福的啦!」
「看來好像是這樣。」
「所以看到我們的國會武鬥,以為我們台灣有夠亂,這是不正確的,因為我們街頭的安寜是用國會的混亂換來的,我們應給我們的國會議員喝采鼓勵,而且要進一步的褒獎。你有沒有想到我們偉大的國會武鬥次數之多,舉世無雙?我們應該替國會申請金氏記錄,絕對是世界第一,而且恐怕兩三百年以後,這個記錄也不會被打破。你終於找對了一個值得一畫的,歷久不衰的政治議題了,因為這個武鬥記錄是幾輩子都不會從人類的歷史記憶裡被抹滅的。」
「看來似乎是這樣。」

國會武鬥金氏記錄
「所以我們應該立刻發起一個籌備會,替國會的武鬥申請金氏記錄。你這幅畫可作為這申請運動的聖像廣告,我從不作沒有把握的事,你的畫若申請裸體最多的金氏記錄,你的記錄可能很快的被輕易打破,但是國會武鬥金氏記錄則完全沒有這個顧慮。廢話少說,我們這就分頭去進行,我走了,我會再電話聯絡。」
三天後,肯恩的老婆給胡迪打來電話:
「你到底跟肯恩說了些甚麼?他那天從你家回來後就說一些奇怪的話,說甚麼要替國會申請金氏記錄,到處打電話說個沒完沒了,親戚朋友都不堪其擾,力勸我把他送去醫院,他究竟受了甚麼剌激變成這個樣子?」
「那天他來我家看我的一幅新畫,發表了一些感想,你知道的,從頭到尾我都沒有說甚麼話,只聽他一個人演講。如果他又出狀況,顯然是他自己沒有按時服藥所致,趕快去找醫生開加重劑量的藥方,千萬別讓他真的跑去國會!請即時叫你的兒子把他的坐車輪胎漏風洩氣,不要讓他離開家門,最好跟鄰長打個招呼,到時候可以出面澄清,免得肯恩以為是對面鄰居故意搞的鬼。記得打電話給所有的親朋好友請他們務必配合,不要反對或取笑他的金氏記錄申請意圖,儘可能哄他按時服藥讓他多睡多休息。有甚麼後續發展,請隨時聯絡。」
胡迪放下話筒後,心裡盤算著:「嘿,金氏記錄耶,我的曠世傑作豈只值十萬、百萬?數百萬、數千萬,甚至換來信義區的一棟豪宅都不成問題耶,我是不是應該讓肯恩去替我打打免費廣告呢?」
這無端被一個瘋子挑起的無限商機讓胡迪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