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6日 星期四

胡亥之死

胡亥之死

秦二世贏胡亥和助他奪取皇位的趙高在掃除所有權力障礙後,在宮裡泡湯飲酒,他們心情無限愉悅放鬆的討論權鬥以來長久未曾有過的建設性議題。胡亥問說:

「趙佬,人有了絕對的權力和取用不盡的財富後,接下來該當如何呢?」

「人取得了權力和財富,恐怕沒有滿足的一天,有了權、財後更加害怕失去,權力與財富愈多,煩惱也愈多,老臣願躹躬盡瘁為陛下分憂,陛下正值雙十年華,血氣方剛,精力旺盛之時段,理當坐享其成,盡情享受美好的人生。陛下的心願就是老臣的心願,陛下的樂活就是老臣的樂活,任何會讓陛下煩憂的瑣碎事物可全交給老臣一肩承擔,陛下儘管享樂無須牽掛,才不辜負上天的榮寵美意。」

「趙佬的意思是,你要全權負責這勞心勞神的權力掌控工作,而朕只管無憂無慮的樂活;換句話說,你掌權,朕享樂;你愛權,朕好逸;你朝九晚五,朕不用上班;你主外,朕主內;這提前退休豈不是大多年輕人所期盼的秦國夢嗎?我們各取所需,分工又互補,你說是不是?」

「陛下英明」,趙高有些尷尬惶恐,「臣的意思是,小事不去煩擾陛下,大事當然要由皇上聖裁,老臣絕不敢越俎代庖。」

「你不必不好意思,朕正有此意,從你指鹿為馬樹立威權以來,朕大可高枕無憂的把所有的麻煩都交託給你;但是,享受榮華富貴也要有這種命才行,這個命就是健康和長壽,因此養生保健才是朕所要追求的正道。」

「陛下聖明,老臣應以皇上政躬康泰為念,一意進勸享樂逸遊,實乃不負責任的說法,歷代帝王昏潰喪亡,十之八九都因縱慾無度所至,陛下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卓識,顯然是秉承先帝之英明睿智,不愧我朝又一明君再世。」

「趙佬不用恭維朕,這是因為我見了我老爸死得那麼悽慘覺悟出來的道理。我老爹最後三年可說是生不如死,他為了長生不老,誤信方士之言,服用了許多仙丹妙藥,還讓徐福那騙子拐走了他大半御庫財貨和俊男美女;堂堂大中國的皇帝被詐騙集團騙得團團轉,面子掃地而為天下之大笑柄,老爹始皇帝恐怕是亙古以來最冤大頭之君。宮裡養了一批鍊丹方士,把我老爹當白老鼠試驗,結果才過了中年,身體健康每下愈況,顯然是服了這些術辣練出來的仙丹的後果。看到他的行動變成烏龜般緩慢,頭腦逐漸失智愚鈍,一天洗三次澡都除不了體臭,左右服侍他的奴才多有上吊發瘋的。汞毒、鉛毒、砷毒全都入體,到死前三年已是病入膏肓,渾身皮膚起了鱗片蜂窩病變;面部呈色由泛藍而深藍;頸胸由泛綠轉深綠;肚臍以下紅到發紫;他那幅皮囊開始壞死,竟日哀爸叫母,進而如嬰兒般啼哭不休,屎尿完全失禁,腐肉生蛆,散發出如魚翅鮑魚的腥臭,這就是為甚麼朕不喜食魚翅鮑魚之故。」

「先帝政躬開始違和之際,這些謀財害命的術辣開始提供各種珍奇補品藥膳:鹿茸、虎鞭、靈芝、何首烏、千年雪參,成為日常食品;巡遊天下時,還特別自宮裡驛馬快遞這些珍餚的私房便當。然而這一切仍然無法挽回先帝的健康,終至藥石枉效,苟延殘喘拖老命。但是生命的最後階段,有如快用完的牙膏,你以為再三兩天牙膏就會擠盡,卻還是一天又一天的擠得出牙膏來,最後沒了耐性只好丟入垃圾桶。宮中御醫全力讓他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的罪,我懷疑他們是害怕先帝一旦駕崩,他們也要跟著陪葬,為了自己活命而刻意延長先帝的痛苦,臣這一生還未曾見過有比先帝死得更悽慘更沒尊嚴的人。」

贏政的手令
「老爹的肝功能開始退化,腎藏也逐漸衰竭,腳趾潰爛不得不截肢而無法走動,雖然意識還清楚,卻好像植物一般生長在一個定點上,你稱他作植物人一點不為過。那時候他的意識時好時壞,在意識清醒時他下令作最後一次巡遊,老百姓以為他還是一頭活虎,實際上,他好像養在便盆裡的植物,像一棵盆栽般讓人移來挪去。他的御車完全像一副活死人的棺材,終日密閉,沒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在沙丘平台上,他像個白痴阿呆,認不出張三李四。有一次,我忍著惡臭,撥開帳幔探視,老爹還有些意識,但似乎認不得我是誰,想問我話,卻已經不能言語。

我當時靈機一動,對他說:父皇,兒臣扶蘇來看你啦!

他那原本呆滯的眼神透出一點亮光,顯然老爹日夜盼著他的寶貝兒子扶蘇來看他或救他,只是他已無法辨識真偽;於是我問他:父皇,你一手把秦國拉拔起來,併吞六國統一全中國,建立史無前例的偉大功業。父皇,你能不能像孔丘那傢伙,以吾道一以貫之的方式,把你為政權謀之心法,用簡單一兩個字傳示給兒臣扶蘇?

我見到老爹張口想說話卻擠不出聲音,口水滲和著鼻涕流出來,他抬手指著床邊灰色頁岩石板示意要書寫;我托著石板在他胸前,他挪動抖擻不已的手,用食指在嘴邊沾了口水鼻涕在石板上歪歪斜斜的寫下一個字:殺!

雖然我眼前這個糟老頭比一個嬰兒更無助脆弱,但是我仍然嚇出一身冷汗;他給扶蘇的指令竟然是要他大開殺戒,除掉所有和他對立的人,我,胡亥和你,趙佬,都得賠上性命。原來老爹一生所賴以成大業的訣竅就是殺掉所有可能跟自己作對的人,而且拜那作法自斃的商鞅之賜,採用趕盡殺絕的連坐大法,即令世上最有骨氣剛勇的大丈夫在血腥滅族的恐怖威脅下也不得不顫慄屈服。」

「陛下真乃當世明君,能夠當機明斷,在關鍵時刻,冒充太子偵知先帝殺機,得以避開殺身之禍,並保全了老臣家族的性命,臣誓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隆恩,保全我朝萬世之基業。」

「如今天下大定,全賴趙佬的輔佐,你我兩人嚴密配合,殺出重圍,才有今日的福泰安樂。這殺字訣真乃為政之大道,有甚麼奪權掠財的辦法比殺掉對手更直接澈底的呢?光替我那二十來個兄弟姊妹送終,短期之內,我的財富就增加了二、三十倍;每殺一人我就多一份財,你也多一份權,這殺戮連坐大法入憲以來,實在是奠定我朝萬世基業的最有力法器,讓後世臣民把冒犯天子之威遭連坐滅族視為當然,絲毫不敢心存異圖二心;樹立了「君貴、臣賤、民芻狗」的典範,寫下「刀口上出政權」的永恆定律;即使千年萬年後,這君權無上和順民意識仍將牢牢的鏤刻在百姓的腦海意識裡;即令我們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箭頭對著他們的胸膛,他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怨言或反抗意念,反而百般奉承,一心只在討我們的歡心;我這個皇帝,有子民如此,夫復何求?剩下來的,當然只在乎身體康泰長壽百歲而已啦!」

「陛下只求長命百歲,不再作長生不死不務實之想,只求作個快樂人瑞應該不難;此事就包在老臣身上,老臣這就去把這延年益壽的任務交待下去,廣佈天下,必能募得能人異士,為我大中華人瑞皇帝效犬馬之力。」

半飽達人

七日後,胡亥清早正在泡湯品茗當兒,趙高一早過來請安。他們立時進入養生之道的正題,趙高說:

「自從徐福那騙子拐帶了宮中大半的美女俊男和御庫財貨遠遁海外無蹤後,這些日子裡據說陸陸續續有方士從蓬萊仙島來到中原,他們大多專精養生保健之術,在民間頗多趨從隨附徒眾,各有一套養生學說;目前最為醒目盛行的學說,即所謂的「半飽主義」,而主其事者,名叫「可瑪達」,人稱「半飽達人」,信眾尊稱他為「可瑪達先生」或「可瑪達先洩」。據說此人在家育有兩組老鼠,一組餵食全糧,一組只餵半糧,結果餵食半糧的老鼠的壽命竟然比餵食全糧的老鼠長壽一倍。據說其所從來的蓬萊仙島的居民,百歲人瑞尚能娶妻生子,不像我大中華子民,四十不到泰半已不能人道。每當先帝聖誕,朝庭上下文武百官都來祝賀,高喊「萬壽無疆」,何其隆盛!但是先帝年未四十就已視茫茫、髮蒼蒼、齒牙動搖、舉而不堅;空有上萬妻妾宮女只能帶入墳墓陵寢慢用。陛下若不願重蹈先帝覆轍,可延攬此蓬萊達人入宮為保健師,專為陛下設計養生食譜,對皇上的壽數必有大助。」

胡亥大喜,三天後,就把這半飽達人請進宮裡來。「可瑪達先生」面色蒼白,禿頭駝背,看來五十開外,卻自稱已是個百二十歲人瑞。他除了一些簡單的行囊外,還跟來五牛車的竹簡書冊,盡都是他的養生實驗報告和記錄。見了皇帝後,他把這隨行的五車竹簡都攤在宮庭的地板上,不厭其煩的論述他的實驗成果,雄辯滔滔的駁斥一般錯誤的飲食習慣。他說他的蓬萊仙島的同胞之所以長壽是因為他們那邊的食物價錢是秦國的兩三倍,因此島上的人都吃得少,不像秦國,因食物便宜,到處都有「隨你吃到暴」的食館,民眾暴飲暴食不知節制,以致百病叢生,夭壽短命。可瑪達先生於是下結論說:

「啦卡拉呢,夷秦的峨沙麻大王!只有半飽,宏豆列斯,只有半飽,才能長命百歲!」

胡亥聽得如痴如狂,欣喜得遇高人,從此他將比他老爹多活五十年以上,而且百病不侵,只要吃半飽就能保有此金剛不壞之身,真是太妙了,太妙了。他立刻下令賜死所有傷身害命的御廚,並抄其家產入庫,換了一批可瑪達先生的人馬進掌御膳。胡亥並未要求週圍的人一律吃半飽,因為他並不希望別人比他長壽或活得跟他一樣久,他完全遵照半飽達人的指示,由「可瑪達先洩」嚴厲把關,進行這半糧料理的飲食課程,一日兩餐,過午不食,一向挑食的胡亥,在食料減半後,現在完全不再挑食,並自覺已是「食修」高段數能手。

一個禮拜下來,他開始在餐與餐之間有餓得發抖現象,一個月後他瘦了一圈,以當時的統一度量衡單位計算,他失重二十「秦斤」,相當於他的御犬的體重。夜裡經常餓到皮皮剉,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執念,就是下一餐趕快到來。原本每夜都有皇后妃子侍候,現在他的色慾完全被食慾取代,他夜裡的最大噩夢就是在夢中眼見到他那一百零一道半糧餐點在他面前突然消失!

胡亥的眾多年輕老婆都非常擔心,害怕無法懷孕,千方百計勾引,沒想到胡亥在盛情難卻下竟點選了一位大他十幾二十歲的宮女服侍他。夜裡他把頭埋入這大胸脯的宮女的酥胸裡,如嬰兒般吮吸不止,直到精疲力盡睡著為止,讓這位歐巴桑宮女驚恐錯愕不已。此後他天天只找大胸脯宮女陪睡才能入眠,這樣卻引發后妃之間暗地裡徵求隆胸豐乳的神方祕術,引來江湖郎中,因而被騙財失身者,多有傳聞。

在半飽達人的鼓勵下,胡亥意志堅決,是個不折不扣的「 true believer」,可瑪達向他保証:

「陛下只要熬過三個月,饑餓感即可完全消失,陛下就修成了正果,進入人瑞起跑點,從此海闊天空。」

一個半月後,胡亥原本烏漆的頭髮出現了零零星星好像是老天爺刻意留佈的「反白」,他的腦子開始產生幻聽幻覺,行為舉止有些怪異「哦卡西」,但是沒有人敢跟他說破。有一次宮女發現他趴在地板上跟他的御犬分享盤裡的剩菜剩飯。這事傳到趙高耳裡,讓他開始擔心他所刻意扶持出來的兒皇帝要出問題,他的權位可能不保。他想,這半飽達人未免太誇張了,但是皇上已經執迷不悟到不可理喻的程度,不宜直接衝撞,得想個辦法才行。隔幾天,趙高來向這位提前退休的兒皇帝請安:

「老臣聽說皇上力行半飽養生之道,堅忍饑餓,持守不移,至為傾服,特地帶來皇上最愛吃的一小碟雞屁股,希望您喜歡。」

「不可,不可,超大不可,朕只食用可瑪達先生核可的餐飲,絕不外食或偷吃零食,你還是留著自己用。」胡亥話說得斬釘截鐵,嘴角卻滲出口水來。

「那麼臣就放在桌上,讓達人決定是否適合陛下食用。臣這次是要稟告陛下,有一位異人精研吐吶之術,能為陛下疏解饑餓感,不會妨礙陛下目前之半飽養生課程,陛下是否願意召見他?」

「朕堅持半飽飲食,卻深受饑餓之苦,日夜折磨,若有能讓朕免受此磨難,那真是天大的福音。」

「據說此人在少年時代師事鬼谷子,是其得意門生,可見此人歲數,長老不可測,出道以來,到處傳授吐納之術,門徒甚眾,人稱氣功馬大仙,據說練氣到最高境界,能知過去未來,具有特異功能,可以把水變成酒。」

胡亥戒酒已一個多月,聽到酒字,酒香癮然在喉鼻之間迴盪,聽趙高說水能變酒,迫不及待的問趙高:

「如果喝水變的酒,是不是不算喝酒?」

「應該不算是,這可由陛下定奪。」

「那麼快快替朕引見此異人。」

馬大仙

趙高離開後,胡亥發現他的狗狗目不轉睛的盯著那盤雞屁股,他首次感受到一個皇帝不曾有過的生計被掠奪的威脅。他一把抓起這一碟美食,吃相狗不如的把雞屁股一個接一個送進口裡,天上人間,沒有比這道雞屁股再甘美的佳餚了。

氣功大仙人高馬大,氣宇不凡,長髯直落到兩股之間,鬍子這麼長,想必歲數也那麼長;見了皇帝,仍能氣定神閒,可見修為已臻化境。他展開洪鐘般嗓門,言簡意賅的論述:

「人可一月不食,一週不飲,卻不可須臾無氣。氣息的通暢才是命之所繫。氣在命在,氣絕命除,是故氣、壽相依,唯練氣才能延壽也。」

「先生如何能消解朕這日夜饑饉煎熬之苦呢?」

「皇上既然一意在求延壽,只須習練吐納之術,飲食適量,不暴飲暴食,即可也,皇上若恢復正常飲食,饑饉之苦自然解除,倘若半食就能延壽,則貧困饑民豈不多要長命百歲?」

胡亥突然重重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大響,恍然大悟:

「上當,上當,馬先生一語點破朕這一個多月來的迷思,被當作老鼠整治而不自覺,若非得遇先生,朕恐怕要成了餓莩。」

胡亥立刻下令御廚大擺御筵,雖然距午飯時刻還太早,但是他一刻都不能等。廚房裡一陣雞飛狗跳,飯菜擺上來,他邊吃邊咒罵這半飽達仔,問趙高這欺君之罪該當如何發落。趙高說:

「這欺君之罪當然該死,但是這麼可惡的愚弄聖上,五馬分屍還算便宜了他,可以來個五牛分屍,就用他自己帶來的五條牛來行刑吧。」

只是消息傳得快,等到胡亥吃飽了飯,就有人來秉報說,那半飽達仔已搶先一步自盡了,可瑪達是照他們仙島的傳統,悲壯光榮的切腹自殺,而且還留下絕命詩一首曰:

「死既不可免,但求好死,我答枯私 阿沙力 切腹,把不得好死遺贈昏君。 可瑪達絕筆」

胡亥當然氣得暴跳如雷,當場嚇死與可瑪達關係密切的老胖御廚,嚇昏了三位廚子,胡亥下令抄滅可瑪達的家族,但因可瑪達是隻身在秦而不得逞,胡亥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殺到蓬萊仙島去。

氣功大仙開始在宮中開氣功講座,他的論述言辭,時而有振聾發瞶之效,只是一旦開始習練,則極其沉悶難熬;馬大仙為了提高眾人興趣,還當著皇上和朝臣之面,表演閉氣神功,他當場跳入御園池溏裡,一個時辰之久才浮出水面,讓胡亥和朝臣大大驚奇,只是他們沒有留意到在池塘的水蓮之間緩緩露出一根稻草吸管。

這個表演讓胡亥下定決心要下功夫練氣,根據馬大仙的說法,練得運氣訣竅後,就能打通任督二脈,進入氣功之最高境界,不但能延年益壽,百毒不侵,還能刀槍不入,萬夫莫敵。這刀槍不入,武功蓋世的可能,最是打動了胡亥的心。據左右侍衛說,馬大仙已練得金剛不壞之身,即使在寒冬,他照常赤身裸體不著衣物,寒氣不侵,有夠厲害。

胡亥堅忍了三個月這極端沉悶無聊的呼氣吸氣的功夫後,在一個寒流來襲的夜晚受了風寒,雖然極力運氣抵禦,仍然鼻涕滴流不止,終於發燒病倒在床,像一隻病雞一般,發出嗯嗯咯咯的呻吟。光是發燒不打緊,還上吐下瀉,宮中御醫忙著診治,卻藥石罔效,熬了七天七夜才退了燒。

胡亥病癒起床,立刻召來趙高,連問他三次:

「難道朕又上當了嗎?」

趙高為自己引薦非人自責,胡亥也學聰明了,腦子已開了竅滿腹疑問:

「吐納之術,說穿了不過是喘大氣深呼吸,這不是人人都時刻在作的事嗎?難道一定要在某個時辰某種姿勢某個方位才算呼吸喘氣嗎?說甚麼吸收日月天地的精氣,甚麼是精氣呢,不是人人都在吸的氣嗎?氣就氣了,還怎麼分得出精氣不精氣的,真是愈想愈生氣。人活著不是要順其自然的活著就好嗎?這任督二脈打通它來幹甚麼呢?你學會閉氣龜息有何用途呢?難道是為了節省空氣嗎?而且也沒見到這馬大仙有甚麼特異功能,他肯定又是一個騙子,快去把他找來問個明白。」

馬大仙到底不是等閒之輩,他這天仍照常從清晨起床未著衣物在床上靜坐修練,直到近午時作完功課才算起床完畢。此時他耳聽八方,覺察到至少有六人包抄過來;他知道胡亥生病臥床,自己即將老命不保,來人一定是皇上差來拿他的御林軍,正待起床穿衣,沒想到一霎時對方已先破門而入。

裸奔

他三兩拳打倒兩個衝殺過來的衛士,一躍飛出室外,他身上不著一縷,身輕如燕,御林軍卻被全身甲胄刀槍所拖累,根本追不上他。於是吆喝之聲大起,引來更多人馬圍捕;馬大仙在宮庭內外躲竄,闖入了內宮,宮裡有皇后妃子,還有胡亥的老媽、老奶奶、老奶媽、姨媽、姑婆、嬸婆等皇族女眷和宮女,見到了這裸奔男人,驚呼四起。馬大仙顧不得體統,一把拉住胡亥的老媽,強脫去她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身上只剩褻衣褻褲的太后娘娘當場嚇昏過去;卻有數名會武功的宮女一擁而上,拉扯之間把太后外袍撕碎,馬大仙又再度一絲不掛。此時御林軍士大量湧進來,馬大仙情急之下,硬是了得,一躍而起,雙腿在衝過來的侍衛前胸一蹬,借力使力,翻上屋頂,在屋脊上躲躲閃閃,弓箭手無法瞄準奈何他不得,眼睜睜讓馬大仙向西北方向飛奔出皇宮,留下一批將士因圍捕不力而人頭落地。

禁軍立刻啟動八號分隊追緝令,並發佈全國通告:凡有提供朝庭欽犯衣物者,連坐處置。並到處張貼馬大仙全身畫像,這可能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幅寫實裸體展示畫;一時圍捕裸奔欽犯成為全民運動。雖然馬大仙失去蹤影,但已是窮途末路。翌年立春,三位獵戶在京城百里外,發現遠方雪地上有一縷黑煙在風中搖曳,走近一看,是一具凍得僵硬如枯樹的屍體,人字形仰臥雪地上,只有那長過鼠蹊的烏黑長髯隨風在空中飄盪,遠看如一縷黑煙。從馬大仙這個仰臥姿勢研判,在他快斷氣前仍試圖吸取天地「精氣」保命。

胡亥現在真的變聰明了,他說了一句沒有人敢反駁的名言:

「人體內除了氧氣和脾氣之外,是不會有其他的氣啦。」

大家都相信,誰若惹惱胡亥發脾氣,腦袋一定會搬家。

排毒郎中

上過兩次當的胡亥不再輕易相信所謂的養生保健專家,但是人不能安於信仰的真空,總得相信個甚麼東西,生活才有個方寸。胡亥的性子並不鐵齒,但是現在沒有人敢再引薦任何專家達人給他,宮裡的御醫對保健的見解也都語焉不詳,不敢作任何肯定的表述。他的老娘因他絕情處死自己親兄弟,這次又經歷被馬大仙強脫衣服而昏厥過去的震憾,可說對他這個兒子絕望到極點,親情盡失,見到胡亥還會抖擻惶恐,這讓胡亥開始自覺是個百般委屈沒人憐愛的孤兒。他那種好像在生氣又好像要哭出來的神情,很像宮中伶人優旃;許多宮女見到皇上那副神態,都有些忌憚,只能走避一邊,不敢沖犯,過後才慢慢意會到皇上那樣子確實跟優旃一個模樣兒滑稽。

當你周圍的人覺得你像個小丑時,雖然沒有人敢說出來,但是連續兩次受騙的一國之君如何能擺脫自己這天大笑話的形象呢?他感受到一種深切莫名的孤獨感,他微服出宮不是出於對外界的好奇,而是比較像個負氣離家出走的孩子那樣,他覺得只有讓自己流浪出去才能找回自己。

他來到一個市集,看到一大群人聚在一塊,圍著一個中年人,這人正拿著一個小碗向觀眾吆喝:

「來,來,來,大家今天讓我請客,養生袪病,延年益壽,不用多花一分錢,凡我貧窮民眾都吃得起的排毒餐,來一個體內大清掃,把體內的毒素澈底排出體外,讓你無毒一身輕,讓你天生好體質,增進抵抗力,百病不染,讓你與你的親人永遠樂活在一起。這是世上最好的保健聖品,不要相信坊間任何價錢高昂的保健品,那些都是騙錢的東西,人參不會比蘿蔔好,為甚麼要花百倍的錢去買它呢?鹿角跟你的腳趾甲有甚麼差別呢?凡是價錢貴得離譜的,都是騙人的,害己害人的。我要你們發覺世上最好的保健食品就在你們身邊,都是大家都吃得起買得起的,我要讓你們,所有的貧苦百姓都活得健健康康,讓所有騙你多花冤枉錢的郎中、大夫,永遠失業,回去吃自己。」

胡亥從這人手中接過來一份排毒餐,吃了一口,立刻覺得齒頰生香,是他從未曾嚐過的佳餚,如此香甜可口的好東西竟然免費贈送,難不成自己已身處仙境而不自知嗎?他立刻被這位排毒奇人所吸引,這個奇人跟先前的可瑪達和馬大仙很不一樣,可瑪達和馬大仙的口才都有過人之處,只是他們都一本正經,他們話說多了就難以令人注意力集中,要強迫自己費力氣去聽;但是這個排毒奇人在場中來回走動,手舞足蹈,說話抑揚頓挫有致,唱作俱佳,不時引發觀眾捧腹哄笑,滑稽搞笑本領似乎比宮裡的弄臣伶人更高一籌。胡亥和在場的人一時都成了這奇人的粉絲,如痴如狂不能自己。

回到宮裡,胡亥召來膳務官,向他描述了一番他在市集吃到的東西,令膳房照著作出來;這膳務官大粒汗小粒汗的茫然不知皇上所要的是啥,惶恐的請教皇上是從那裡吃到這東西,胡亥只好說出他溜出宮外市集吃到的排毒餐。膳務官立刻派人去市集察問,很快的找到這人稱杜大夫的排毒郎中,索性把他帶入宮來。原來胡亥吃到的東西就是尋常百姓天天吃的地瓜,還有許多老百姓常吃的蔬菜水果和豆、榖類,實在稀鬆平常;但是把這些食品加上一個「排毒餐」的稱號,立刻就意義非凡;再加上胡亥以帝王之尊,還真的未曾嚐過地瓜,因此產生此瓜只應天上有的深刻印象。

這排毒郎中無端被請入宮來見皇帝,一路上誠惶誠恐,自己搞出來的排毒名堂怎上得了御桌?這下子代誌大條,恐怕凶多吉少一去不回。杜大夫見了皇帝之後,被胡亥稱讚了一兩句,他說話從結結巴巴到對答如流到鼓起如璜之舌油腔滑調手舞足蹈,前後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其間還逗得胡亥哈哈大笑,他的排毒論約略是這樣簡單明確的:

人有生必有死乃自然之律,人不會無疾而終,人死是因病,疾病從何而來?俗話說:病從口入,也就是說,致病之毒是隨著食物進入我們體內,因此生病是因中毒染毒所致。」

「是啦!」突然胡亥用力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難怪朕上次的風寒上吐下瀉顯然是中毒,練氣根本無濟於事。」

「所以,耶順也倆定,只要毒不侵體,就不會生病,不生病就可以長生不老。古人多長壽,最知名的壽星彭祖享壽八百,來自西域的傳說,有阿螳夏蛙和其後人享壽九百甚至千歲者,都是善於保健,百毒不染,病不上身之故耶。世上並無仙丹妙藥可讓人長生不老,人所能作的就是作好排除體內的毒素罷了。」

「對極了!」胡亥猛力再拍大腿:「先父死前膚相顯示渾身是毒,其體內積毒至少足以毒死一條龍。」

「人一旦有病,投以五花八門的藥石,其實只是增加毒素而已,坊間的藥膳補品調理,更只是補充毒素,不但藥到病不除,其實乃促死之物耶。人不能不食人間煙火,故不能避免毒素侵體,我們要不生病,唯有作好排毒工作一途,我所設計的排毒餐,就是要清掃毒素。」

杜大夫所設計的排毒餐的主食聖品就是胡亥驚為佳餚美饌,所有出身貧困家庭的宮女所最怕吃的地瓜。根據杜大夫的論述,吃了他的排毒餐七日後,身體開始脫胎換骨,最明顯的不同是,排出來的大便會有實質上的變化,便便是金黃色的,份量相當於一條香蕉,排出來後,就沒有宿便剩便,不會讓人覺得好像還有飯後甜點待排之感,而且更加不可思議的是,便便會散發出香草的香味!

聖便生香
果然七天後,胡亥似乎已聞不到自己的便便有甚麼臭味;由於他偏食大量的地瓜,所以他的便便氣味很是配合的迴盪在與豬仔的便味相去無幾的和緩氣度。胡亥樂翻了,有宮女把他的便便拿到宮外市集放在馬路中間,立刻被一條流浪狗當作上等佳餚搶食一空,這位宮女的聰穎智舉大受胡亥的稿賞。胡亥用他的便便來察驗服事他的宮女的貼心程度,要她們每天輪流嗅他的便便並報告她們的感覺。其中有宮女比較老實的,或聞便面現難色者,立刻被貶謫去清理茅坑挑糞。剩下來的貼心宮女都是口甜如蜜,每天都向胡亥作正面的報告:

「皇上萬福,今天聖上的便便有香茅的芳香。」

「恭喜聖上,今天皇上的聖便有谷中百合的清香。」

「皇上萬喜,今天聖便先是散發出濃郁的玫瑰花香,繼而轉化成銀蘭花香,餘香繞梁。尚書大人的家犬已等候聖上恩賜聖便多時,是否恩准賜食?」

自從胡亥的便便很香的事實傳開來後,朝中大臣畜養犬隻者紛紛為家犬請命求賞聖便,沒有養狗狗的朝臣也立刻開始豢養;一時之間,宮裡宮外犬犬呼應之聲不絕於耳。據說,一位兵部尚書的劫後餘生孫子在劉邦登基為漢帝後,從其祖父的遺物匱中發現一記事簿,裡面書有「御賜聖便一盒」字樣;當時儒學者對聖便的便字有不同的解讀:若便字是便當的便,則聖便是人吃的,若便字就是便便,則聖便應該是御賜尚書的狗狗享用的。只是這便字究竟何所指?似乎難有定論,後世學子都要常為這些言簡意賅的文言文傷透腦筋。

老嬤嬤的豬舍
這些日子,胡亥覺得四體百骸無毒一身輕,活得暢快極了,都因離宮出走而來,所以微服出遊已成固定作習。這天他走入一條小巷,突然聞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心想:這附近一定有一家「便急宅」,也就是民眾公用的廁所,正好可以方便一下,走過去才發現,原來是一間豬舍,有一位老嬤嬤正在餵豬,只聽她跟豬仔喋喋不休的嘮叨:

「你們真是有好吃福啊,每天有地瓜哮咕,聽說當今皇帝天天就是吃這東西,但是皇上拉出來的是香噴噴的便便,而你們拉出來的怎麼這麼難聞啊!我真是老歹命哦!」

胡亥聽了這老嬤嬤的話,他的腦神經立刻好像嚼到臭士豆般繃緊靈動起來,他已經上過兩次大當,所以他的思路很懂得急轉彎:

「排毒餐既然是在排毒,便裡都是毒素,便便怎會是香的?可見排毒餐只是少毒或無毒之食物,它本身那有甚麼排毒能力,吃飯也能排毒的話,排毒餐能排出汞毒、鉛毒、砷毒嗎?排毒的工作應該是肝腸腎的事,否則肝腸腎要來何用?這排毒餐的排毒兩字根本是個誤辭錯置,用這種名稱,顯然有誤導詐欺民眾之嫌,把豬吃的食料拿來當朕的主食,你們以為朕是被騙大的嗎?」

回到宮裡的第二天,胡亥親自聞了自己的便便,那味道絕對比豬仔的便便難聞!對這些可惡阿諛諂媚的宮女,念在她們讓他充滿幸福感好一陣子,輕罰她們去永遠打掃茅坑。然後他命太監送一個餐盒去給排毒郎中:

「聖上賜食,杜大夫拜領謝恩!」

杜大夫從太監手中接過餐盒,打開蓋子一看,立刻全身發抖,臉色鐵青,他所害怕的事竟然提前到來,他若吃了這聖便餐能逃過一死,他會照吃不誤,但是他知道吃了還是會死得很難看,在極端驚嚇中,心臟突然定去了,身子隨即倒下來氣絕身亡。

養生保健市場
現在胡亥變得越來越聰明了。他是受過理則思考訓練的,十二、三歲時就對於名家的「白馬非馬」、「雞三足」、「離堅白」、「合同異」的思辯詭論下過一番工夫,自覺天下事在他的銳利觀照之下,真偽立辨。他之所以上了三次大當,只是感情用事一時不察,今後他要祭出他的名辯大法,揪出國中養生保健假仙;他相信在他刻意腦力開發的敏銳檢驗下,所有的「好肖、白賊、雞歸、烏叟、吹牛、唬弄、澎風」都將無所遁其形,他要把這些詐騙集團一網打盡。

他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只知享樂不問政事的昏君,現在他有了一份史無前例的重大任務要做,他要替華夏醫藥掃除所有的邪說歪道。他每天黃昏就溜出宮庭「散步」,這個宮外的市集真是個萬花筒的世界,到了夜晚,各路的江湖郎中、詐騙集團的人馬都頂著濟世救人的招牌,像夜裡動物覓食般活躍起來。胡亥的注意力鎖定在醫藥養生保健的攤子,很受打拳頭賣膏藥的郎中吸引,他還發現許多新興行業,有壯陽補陰還有減肥瘦身的,每一個項目都有各種流派理論,真是五花八門,令他眼花撩亂莫衷一是。

他看到有販賣各種動物器官的攤子:有蛇膽、蛇鞭、虎鞭、熊膽、龍骨、龍蛋等等,琳瑯滿目。說甚麼「吃腸補腸,吃肝補肝,吃腦補腦,吃骨補骨,吃雞蘭叭補蘭叭」。偶爾還見到恐怖的孕婦胎盤,用菇婆葉包起來出售。

這時候正盛行何種食油最能益壽延年,可分成兩派:一方是動物食油,一方是植物食油;雙方各為了商業利益,競爭激烈,演變成全武行,曾發生油商互潑食油大打出手。由於淋上食油身體滑溜,雙方扭打失手連連,狀甚滑稽,從而演變成一種摔跤比賽:選手只著三角鹿皮褲全身抹油,身體可以著力處非常有限,比賽的共同約定是不能拉扯對方的三角褲,違規者判輸;有些賽者自忖贏不了而故意扯下對手的三角褲,弄出哄笑場面。

胡亥有次見到一場比賽,雙方都使出渾身解數要抓住對方可著力處,把手指插入對手的口角,拉扯成一個鬼臉,甚是逗趣。光是用手臂勒住對方的脖子沒有效果,還得用另一手的中、食指繞過對手的頭頂插入其鼻孔,才能扣住對方的頭讓其動彈不得,才分出勝負。有一場比賽,一方用雙手抬起對手的大腿,雙手拚死抓緊卻一直往下滑溜,到腳板,仍繼續往下溜,直到兩手的拇、中指各自扣住對方的兩個腳趾頭,才把對方撂倒。

至於減肥的方法竟然也有兩派完全對立的理論,兩派論者當街對嗆,一邊是「素偏食」論者,主張完全只吃蔬菜五殼豆類和水果,一邊是「肉偏食」論者,主張只有大魚大肉大塊的吃,才是最有效的瘦身法子。

還有人為了瘦身減肥,甚麼險都不怕,他來到一家「懶人瘦身中心」,門口掛著一個廣告牌刻有一行字:「上帝要毀滅一個人,會先任其發胖」,他走進去見到有數位肥胖女子,躺在石板上,石板下面用溫火慢烤,躺在上面的女子香汗淋漓,據稱這樣可以把體內的油慢慢煎出來,這叫「煎油魚」,只要被煎過七次,就又是苗條淑女一個。另外數位肥胖女子躺在木床上,圓鼓起來的肚皮上被挖了一個小洞,洞口露出一截燈芯,被點火燃燒著,這樣可以把她們肚裡的肥肉慢慢燒溶掉,這種懶人瘦身法叫作「燭火抽脂術」,這些女胖子只要呼呼睏一眠,醒來就會發現自己的身材變苗條了。

胡亥愈看愈覺得世人為了財利,甚麼傷天害理的詐騙手段都使得出來,真是死有餘辜。

油車路口
這天他走到一條街名叫「油車路」的路口,見到旁邊有路牌寫著「孕婦禁行」,他留意觀察,覺得這段路是有些坡度,但並不陡峭,何以孕婦不能走?反正自己又不是孕婦,就大步走下去,沒想到腳底一觸地好像抹了油,一口氣往下滑溜了三、四秦丈後又往前衝出七、八步才煞住腳停下來。後來才打聽出原來老百姓為了食油到底是那一家才有益健康,跟著油商的說法起舞;大家瘋某種食油時油價立刻狂飆,已經發生多次食油危機;民眾用油三心兩意改來改去,每次採信某家新油時,就把舊油倒入馬路上的溝渠,這些油漬匯流到這個斜坡路段,隨著雨水浮漬路面,把這段路變成危險的滑梯,難怪行人稀少。胡亥滑下斜波停住,回過神來正好停在一家店門口,門上掛有「均食養生軒」的牌匾,他走進去,就有一位笑容可掬的美婦人過來招呼他,自稱是這家養生軒的主人:

「少年人哪,養生保健趁年少,保你長命百歲哦!」這位中年婦人,說話音調少女般清脆柔和,看來比她的實際年齡少了十幾歲,白嫩嫩的皮膚,娃娃般的臉蛋,淺笑就顯出兩個酒渦,眼睛專注的瞪著你時,兩隻瞳孔向中間移動成鬥雞眼,在胡亥的心眼裡簡直是超可愛超卡哇伊!他的生命在這一瞬間起了一個大震盪,他一見鍾情無可救藥的墮入了情網!

美女集中營
胡亥的後宮女人多得不可勝數,只是這些女人都是被「安排」進來的,這歷代帝王討老婆的方式,到了他老爹贏政把討老婆的事業發展到極致。胡亥曾經在一旁聽他老爹傳授他的兄長扶蘇討老婆之道:

「一個男人有了三、五個美女作老婆已經嫌過多了,你以為我討來上萬美女作甚麼用的?我這是為鞏固我贏家永世權位而作的。我要搜括天下美女盡為我所有,我朝不出三代,天下除我皇室外,民間再也見不到美女;我要讓我們贏家皇室後代子孫愈來愈美艷,而平民百姓愈來愈醜怪。我們皇家統治階層,男的是金童,女的是玉女;被統治階層黎民百姓,男的牛頭馬面,女的豬頭雀臉。我死後,這些沒有生育的美女也跟我一齊入陵墓陪葬,切勿讓這些美女回收民間;我們要讓美人澈底在民間絕跡;唯有如此,這些醜怪的黎民百姓見到我俊美艷麗如天神的皇室,必然自慚形穢,崇敬懾服之心油然而生,他們自會變成天生自然的順民,效忠我皇室,如忠狗順服主人一般天性自然;切記,搜括天下美女要像課稅賦一樣涓滴不漏。」

在胡亥的經驗裡,女人只是性的對象,這麼多的妻妾妃嬪,說穿了,其實就是他包養的大妓院。這個大妓院的肥胖領班每天都會帶領眾妻妾妃嬪宮女唱一首主題歌叫:「為著生活每日得來洗尻川」。他皇帝老子是這家大妓院唯一的恩客,除了性服務,他們的關係就乏善可陳了,因此,他一直未曾談過戀愛,是個還沒有初戀經驗的處男呢!胡亥若有對女人發生甚麼戀情,那也只有對他自己的老母一個,現在眼前這個養生軒女主人除了引發他心生一種戀母的情愛之外,還加上一層莫可名狀的迷戀,令他心旌盪漾心防瓦解。這次不像先前的感情用事,而是問天下情為何物,直把生死相許的那種戀情!他已決定自己的養生保健事業要包在他這初戀情人身上。

孟姊姊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胡亥完全陷入這位老阿姊情人的淺笑、皓齒、鬥雞眼的催眠魅惑中,完全沉溺於水乳交融般的迷幻境界裡。

她的均食養生論本來不是新鮮的道理,但是她極善於包裝加碼,她的均食不同於一般的均食,這是指「蔬、果、肉」三均主義。她採取從瀛洲仙島傳過來的「蔬錠」,是用三十二樣蔬菜加工製成的;但是她認為飲食平衡應該包括水果和肉類,同樣均等各取三十二樣食材製成果錠肉錠,三錠一齊服用才是真正均衡飲食。她的肉錠蒐籮了三十二種禽獸水族,其中不乏珍禽異獸,因此大為暢銷熱賣;她這「均食養生軒」其實只是健康食品站,她幾乎不談均衡飲食的理論,不跟顧客說教,只向上門的客人說明她的健康食品採用那些食材和製作過程,加上許多迷人的微笑,這可能就是她成功的主因。

照著正常飲食,每天只需補充蔬、果、肉各一錠,就能延年益壽,沒有比這個保健方法更省事的了。胡亥回到宮裡,立刻差人去瞭解這位均食養生軒的主人;原來她姓孟,人稱「孟夫人」,她的丈夫是京城的名儒,幾年前被胡亥的老爹贏政坑殺了,連同他的畢生著作一併銷毀,只留下醫藥保健著作;孟夫人為了生存,苦研醫書,終於走出一條保健食品的路子來。孟夫人新寡後,追求者甚眾,只是她的追求者中已見不到有點書卷氣的儒生,甚至有目不識丁者也來湊熱鬧,實在不堪其擾,一直都還是小姑獨處。

三天後,孟夫人被「安排」進宮,她在宮裡的職務就是主領一個宮女班底研製保健食錠,被取了個「食錠娘娘」的名號,身份實質上與皇后平起平坐,她只聽命於胡亥一人。而胡亥滿心初戀情懷,不敢有肉慾冒犯之意,一心只想討得美人歡心,全然忘了自己是皇帝可以予取予求。他為了贏得孟姊姊的芳心竟然自以為是的重演他老爹的戲碼,廣佈天下招幕醫藥人材來參加在皇宮舉辦的「全國醫藥保健研討大會」。

醫藥保健全武行
依照常理,胡亥的三位保健師先後沒了命,大家應該有些記憶,不會有任何人甘冒這個凶險來自投羅網;但是人的智慧其實並不比螞蟻高到那裡去,歷史上再暴虐恐怖的皇帝,也從未聽說找不到臣子來上班的,也未曾聽說作父母的力勸自己的兒子不要去作官送死的,更何況這只是個醫藥保健的短期聚會,所以消息一經傳佈,各路人馬踴躍報名,參加人數總共888人。

研討會開幕大典,各路醫藥學界人馬魚貫入座,胡亥特地起立,左手手心向上,右手手心向下,拍手熱情歡迎他們,並發表了簡短的皇帝訓辭:

「各位都是醫藥保健學界的老師達人,今天邀來各位參加這個研討會就是要各位把你們的才學貢獻給國家,朕希望你們趁這個機會把你們的醫藥保健高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公諸於世,以拯救芸芸眾生脫離疾病之苦海,讓全民保健得以貫徹實施。今天你們要百家爭鳴,大放厥辭,無所顧忌,凡立論有創意被採納者,朕必有重賞。現在我們掌聲歡迎「食錠娘娘」孟夫人來主持這個研討會。」

孟夫人從未在這麼大的場面說過話,更何況都是男人,但是她的美貌和笑容征服了每一個人,她謝謝與會者來參加,並提出這天所要討論的題目:「怎麼吃最健康?」

討論開始進行時,大家都文質彬彬,雖有正反兩面,雙方都很尊重與自己不同的觀點;沒有人提到「吃半飽」和「排毒餐」,只有人提出多數人都同意的「七分飽」,但卻花了不少時間討論怎樣才算七分飽。對他人提出七分飽的說明都互相讚許,大家的共識是:自己覺得已剛剛差不多吃飽,但是要再多吃還能吃得下的狀況下停止進食,就是七分飽。整個討論過程氣份溫馨融洽,沒有甚麼剌激性的言論,沒有擦出一點火花。在一旁旁聽的胡亥開始打瞌睡,他只好先行告退去泡湯飲酒。研討會的結尾,大家一致推崇孟夫人的均食主義,晚飯大家都吃得十分飽。

第二天,胡亥睡得晚,過午才來參加,這天的題目是:「甚麼樣的運動對強身健體最有效?」他們把運動分為兩大類:靜態的和動態的。靜態的運動是指身體在原地不動,有坐、臥、立三種:這包括躺、坐、臥原地呼吸吐納、發功、活動四肢,原地踏步、跳躍、摔手等等。動態的運動種類更多,除了走路、跑步、跳躍,還包括舞蹈和武術。結果話題都杵在武功上面轉,多數人認為只有會武功,才是厲害的男人,主張全民練武;所有的節慶活動、歌唱、舞蹈、戲劇,都與功夫掛勾,連社交行為也要以武會友,甚至下廚作菜都得講究刀法,班弄一番;任何私人恩怨必須訴諸武力時,儘可能在飯館裡舉行,要讓功夫無所不在。當然也有不少人唱反調,認為舞槍弄棒傷身易生事故,而且武功高強者陰溝裡翻船落敗的糗事,不勝枚舉,更何況練武的人並不見得長壽。結果午後下半場的討論,火藥味愈來愈濃,最後不歡而散。

第三天的研討會,在座的會員中,有數十人眼青鼻腫,顯然是前一天的討論中有些人餘火未熄,夜裡互相海扁留下的痕跡。這天的議題是:「如何保持怡悅的心境,不讓疾病上身?」這個議題一開始就從非常嚴肅的研討項目切入,咸認為黎民百姓要懂得「敬鬼神」,只有怕鬼敬神明,人才會得到鬼神的庇佑,才有和樂健康可言,這些鬼神除了「堯舜禹湯」之外,也不排除夏桀、商紂;而眾神明的大班,主神的大位當然是由先帝「始皇帝」贏政最有資格來坐,全體無異議認同這點。並對孔丘的「敬鬼神而遠之」多所撻伐。其中還提到長命老祖宗「呷八百歲的彭祖」,他們探討到他的長壽秘笈可能落在何方神聖的手裡的問題。他們沒有嚴肅多久就話題轉入樂活健康的實際問題,為了怕話題涉入太嚴重的主題,有人提出較實際的樂活項目,也就是流行詩歌的詠唱,引起熱烈的討論。

有一派人主張詩歌應該是快活正面的,要能讓人心情愉悅陶醉其中,並且要從獨樂樂而眾樂樂,主張大家輪流歌唱互相掌聲鼓勵是最有效的方法;但有人不以為然,認為這種方式,只有輪到自己獨唱時才快活過癮,其他絕大部份時間都在忍受別人拙劣的歌喉,甚至五音不全亂腔號唱,還要假仙鼓掌讚賞,實在很累很不划算。另一派的人主張歌唱首在抒發悲情,因為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只有多唱哭調,才能真正排解內心的悲悽鬱卒;所以絕大部份的歌辭都要有「目屎」這個關鍵字,唱到「目屎流目屎滴」才是快樂的最高境界。

這時有一個名叫「發仔」的藥販,獨排眾議說:「你們各派求樂的方式都太麻煩了,人要快活只要學我研發的「哈哈功」,就可以立時把悲傷鬱情掃除一淨,大家只要張開你們的血盆大口哈哈大笑一個秦刻,就能立時達到你們發了畢生研發的步數的成效。而我的方法根本不學自會,你們實在太白費事了!」說完哈哈大笑良久方休。
這個說法引起許多人的不滿,但是「發仔」對別人的指謫反對都報以哈哈大笑,這樣更惹毛了許多人生氣,有一個外號叫「無影手」的鐵打推拿師傅質問他:

「如果閣下的娘死了,你是不是也發你的哈哈功來化解你的悲傷,或是你根本就無悲可傷?」

發仔反唇相譏說:「如果閣下的娘死了,旁人根本就分不清你是在哭啼還是在哈哈笑,哈哈哈哈哈!」發仔說完這話立刻挨了無影手的一記巴掌,於是,就這樣引發了場面完全失控的武鬥混戰。

胡亥並沒有在場,但很快的得到訊息,孟夫人也過來彙報,並告訴胡亥明日研討的議題是:「長命百歲不是夢!」希望不會再有動手打鬥的事情發生。胡亥說:

「夠了,這些人就快要夢醒了,不用妳擔心,孟姊姊請先回去休息吧!」

死裡逃生
當天半夜裡,與會的會員一個個被悄悄推醒,一個個依次被引進一間房間,一入門立刻被人持棒擊昏,接下來,一人負責拿布團塞口,一人用草繩綁雙手,一人捆雙腿,兩個人負責把人抬到外頭佇候的馬車裡;這個生產線流程運作得超高效率,一夜之間這888個大秦醫藥保健精英,神不知鬼不覺的被運到宮庭外一處預先挖好的大坑洞活埋了,比胡亥他爹當年所坑殺的儒生足足多了一倍。

御林軍衛士掩埋完竣,迅速撤離。天色仍然黝黑,卻隱約看得出掩埋處泥土在鬆動,一瞬間有個人影破土而出,他坐在地上喘息一陣子;然後察看旁邊同時被他推出地面的另一個身影,這人原本壓在他身上,讓他多耗了不少力氣才攢出地面;被推出地面的人仍有氣息,手腳被捆著,動彈不得;原先攢出地面的人這時顧不得他,回頭死命挖掘,想多救幾個人;但是已經太遲了,沒有人能閉氣那麼久!於是,這人轉而解開身旁的同伴,在破曉曙光中互相認出對方:

「無影手!」

「發仔!」

他們合力把挖開的土掩回去,然後迅快的離開活埋場。他們逃入樹林裡,找到一條小溪梳洗一番。突然發仔拜倒在地,向無影手叩謝救命之恩,無影手揮揮手:

「兄弟,別這樣,是你自己命大,虧得我這無影手的稱號不是蓋的,即使五花大綁也難不倒我,現下我們得繼續逃命,千萬不能讓人發現我們還活著,我們有家已歸不得了。兄弟,我們是被綁在一齊的命運共同體,只能一齊亡命天涯,越過這高山峻嶺,在山的那邊,有我一個生死之交,以打獵維生,我們去投靠他,先有個歇腳的地方再作計議。」

劫後餘生的兩人別無選擇的往密不透光的原始森林攀爬翻越進去,餐風露宿的滋味和被走獸襲殺的威脅日夜折騰他們,到達這個山腰間的獵戶村落時,已幾乎不成人形。大秦醫藥精粹一夕間蕩然無存,碩果僅存的兩個,一位是只會打哈哈功的發仔,另一是,專精推拿刮痧拔罐的無影手;中原龐大的版圖在贏政父子手裡變成文化醫藥荒漠,讓後世子孫千百年後,仍然以恢復古老文化科技的記憶為要務,祈能找回一點民族的顏面和自尊!

肉錠
孟夫人一早起來,突然發現她主持的研討會一夕之間失去蹤影,她回想起當初自己夫婿的遭遇,再憶起胡亥的話:「夠了,這些人就快要夢醒了」她已是瞭然於心。她的丈夫死在這渾小子的老子手裡,自己變成這小子寵幸的女人,這年輕人心狠手辣的程度比他老爹有過之無不及。她並沒有為夫報仇的念頭,在視人命如草芥的統治者的淫威下,不要說一個弱女子,就是最剛勇的男子漢又能怎樣?這是個甚麼世界呀?人最好的命運選擇就是沒有出生到這個世界來!她只是個沉隱溫和的女性,不像她堂姊孟姜女那樣執烈的性格,能情動天地震憾人心。

現在眼下這個年輕人,完全失去了親情,也絕對不知友情是怎麼一回事,也未嘗有夫妻鶼鰈之情,人活在只有利害的無情世界,活著還有甚麼意思?這年輕人現在事實上把最後的一點希望竟然是寄托在她身上!他不會強取佔有她,因為那樣作等於毀掉自己生命最後的希望;孟夫人看透了這點,她是不會讓他輕易得逞的,她不用報復,只要讓他永遠得不到她的心。如果他殺了她,也等於毀了他自己,她勝卷在握,原來視民如草芥的國君也不過如此!她早已準備好離開這悲慘的世界,她進宮之前已為自己準備好結束自己生命的藥丸,她可以選擇跟這個年輕小伙子同歸於盡,但是他無法恨這個年輕人,因為她相信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年輕人的未來下場絕對是悽慘的;而至於她,自己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才是真正的優勢,她已立定心意,時候一到,她會自己走。

她穩健的繼續她的食錠生產,只是這肉錠的製作,她備受干預,一個奸吝的膳房太監小鯉子,對於她的肉錠食材多所挑剔,食材中老百姓的尋常家禽牲畜都被剔除了,一律往高檔食材裡挑,大家想得出來的珍禽異獸都蒐羅到了;為了討好胡亥,小鯉子太監竟向胡亥提出捕龍計劃。膳房為了蒐尋三十二種珍禽異獸已是搞得人仰馬翻,現在那來人力去捕龍呢?但是小鯉子卻指証歷歷說有許多人親眼見過龍,出沒在峨眉山嶺的一個深潭裡,還真的找來人証指述應証,然後召來宮庭畫師,按照他們的描述,畫出一條龍來。

龍的捕人
畫裡是一條由蛇身、鱷首、蜥腿、鷹爪、蛇尾、鹿角、魚鱗拼湊出來的醜怪畜牲。孟夫人看了甚覺可笑,心想,這些人連起碼憑空捏造的想像力都沒有,只會拿尋常動物的肢體局部來拼裝出這麼一條龍,然後偏偏就會有許多人繪聲繪影的附會。但是沒有人能証明龍並不存在,在愚人多於智者的國度裡,他們的理則思路是:如果無人能証明某物不存在,那麼這東西就必然存在,他們奉行神棍最愛提倡的傻瓜哲學:寜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此龍的存在就不是問題,問題只在於抓不抓得到牠。太監小鯉子把龍的肖像呈給胡亥,這小昏君也很配合的下旨抓龍。

只要抓到一條龍來製成肉錠,胡亥就一輩子享用不盡,因此這捕龍製錠一經下旨立刻演變成全民運動;幾乎每天都有報導傳來說有人看到龍,各城鎮都自行成立捕龍志工隊,民眾踴躍參加,連瞎眼按摩人也來報請加入抓龍行列。

孟夫人冷眼旁觀,不發一語,勸諫本不是她的職責,她樂見這場荒謬劇上演,由一個奸吝閹人主領,幾個趨炎附勢小人和多得不可勝數的憨老百姓的配合,照著這個可笑的劇本演下去。有一個小獵戶,自稱有辦法找到龍,他話說得比賣膏藥的拳師更自信滿滿:

「龍便在那裡,龍就在那裡,先找到龍便,就能找到了龍。」

這個說法非常有說服力,只是龍便是甚麼樣子有誰見過?這個小獵戶拍胸脯說他見過!於是全國各地都盛傳發現龍便,並由官方驛站「宅急便」快遞送來不明糞便要讓這位「辨糞士」獵夫辨識,不出幾日,他住家的門庭已被惡臭嗆鼻的不明糞便填滿,他家的出口竟至被堵塞讓他出不了門,他百般無奈的放棄了家園,從此不知去向所終。

抓龍行動並沒有因找不到龍便稍歇,忽又有一說冒出來:

「龍的行蹤飄忽不定,龍便也散置各處並無固定便所,只有龍穴不會移動,因此只要找到龍穴,在那邊守株待兔,龍就會來自投羅網。此說更具說服力,許多人宣稱發現龍穴,引來民眾守候,許多志工因而不幸被出門外出或下工回巢的蟒蛇、野熊、虎豹吞食了。但是這些自稱堪探到龍穴的人卻意外的發明風水堪輿術,演繹出招財進寶的命理學,庇蔭後世子孫,成為歛財的工具。

龍的行蹤,忽而傳來快訊說「潛龍在淵」,忽而又傳出「飛龍在天」,讓各處捕龍志工隊疲於奔命,折騰了一個多月仍一無所獲;雖然造謠者都受到嚴懲,但是龍的傳言仍然不斷,想必這些人不是不怕死就是確實相信自己看到龍,就好像許多人都相信自己見過鬼一樣,冒死通報。小鯉子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找來京城捕快商議,這捕快說他有個朋友是狩獵高手,住在深山裡,自己親自去請不一定請得動,但是若能銜御命前往,這獵夫就不敢違抗;這點小鯉子說沒問題,於是捕快奉旨徵召這位狩獵高手,命他成立獵龍團隊。

無影手和發仔原以為來到這深山的獵戶聚落是天高皇帝遠,沒想到才剛落腳沒多久,他們所投靠的朋友就被徵召組團抓龍,而且限期一個月;這等於訂定了他們的死期,這個獵戶聚落的男女老幼無一能倖免,這個詔命讓整個聚落陷入愁雲慘霧,因為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世上並沒有龍這東西。

這個聚落的第一狩獵高手,無影手的老友,綽號叫「飛狐」,他的箭法槍法堪稱一流,尤其是在懸崖絕壁之間攀爬蹤躍的技術更是舉世無雙,他的手下獵戶也是個個高手,沒有他們捕抓不到的猛禽惡獸,除非這些禽獸並不存在或已絕種。飛狐在年輕時與京城捕快較技結下樑子,這次故意舉薦他分明是要坑害他;想不到他跑到這深山高嶺之間避世隱居,卻仍然逃不出暴秦的魔掌。無影手當下跟飛狐和他的十五位獵手兄弟說:

「飛狐兄,各位英雄好漢,我們既然沒有退路,但也不能坐以待斃,為今之計,就是把家中老少婦孺遷移安頓妥當,我們再行下山奉召應命,先跟他們虛應一下再作計議。」大家也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立刻進行打包遷移,他們找到一處隱密的地方安頓了家人後,即行下山領命,展開活動。

無影手和發仔跟飛狐說,他們不宜和大夥同行,以免曝露身份而連累眾人,於是他們兩人結伴先行以打聽消息,並約定連絡方式。兩人在通往京城的官道客棧向過往的商旅打聽消息,對外面世界的變化,近期的天下局勢,大為訝異。他們和飛狐一行十六人會合時,無影手似乎已胸有成竹,私下跟飛狐說:

「飛狐兄,小弟四處打聽消息,發現當前秦王江山已汲汲可危,陳勝、吳廣起義雖然失敗,全國各處義軍蜂起,目前天下大勢已演變成楚漢爭霸之局面。胡亥這小昏君還被蒙在鼓裡,竟然自行帶隊獵龍,弄得御林軍士人仰馬翻怨聲載道,聽說已巡狩到這附近百里之外。如今獵龍期限將屆,我們可以西行投奔漢軍,或進入漢軍的勢力範圍,就可逃過此劫,日後再作打算。」

飛狐一行人知道天下又要大亂,秦朝覆亡在即,大為振奮,於是往西行進,準備加入漢軍。三日後在一處山坳溪澗遭遇到一隊秦軍隊伍;飛狐立刻派一個手下前去窺探,無影手也要求跟去。他們發現秦軍一行十四人,其中十二人的軍服並不尋常,無影手認出那是皇帝貼身侍衛;另外兩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皇上胡亥和一位太監,這太監顯然是出主意獵龍的小鯉子無疑。他們迅速回報聚在一塊商議,但是同時胡亥侍衛也發現了他們,一位侍衛策馬過來一探究竟,無影手說:

「糟了,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們,他們有十二個侍衛,雖然比我們少幾個人,但他們都是大內高手,很不容易對付,而且他們都騎著馬匹,我們要逃已經來不及,如果在平地上,我們可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但若是疏散到樹林巖壁間突襲,勝算就很大,請飛狐兄定奪。」

自投羅網
情況非常急迫,飛狐要立刻作決定,他果決的性格是他被推舉為獵戶聚落首領的主因,他面對危難時,都會展現出猛獸反擊的本能,在這個緊急關頭,這個本能被激發了,他的腦筋陀螺般運轉得飛快:

「我們的獵物自投羅網了,老二和老三留在我身邊,其他的人自行找個地方隱藏起來,這裡由我們三人來應付。」

大家迅速隱蔽,留下飛狐三人。侍衛來到他們三人前方三十秦尺間停下來,飛狐立刻抱拳行禮:

「將軍可是來自宮庭的侍衛嗎?小民是受皇上御令捕龍的獵家,我們已經獵到了龍,牠挨了我們許多箭,現在負傷躲入一個洞穴裡,我們需要人手幫忙,將軍可否調派幾個手下來支援?」

侍衛立刻調轉馬頭回去秉報胡亥。飛狐隨即作個手勢召集眾兄弟:

「如果我的猜測沒錯,這小昏君會冒然一齊過來,這是上天要我們替天行道和報仇的好機會,我們已無可推托,等他們過來時,先把十二個侍衛解決掉,但要留下這昏君和小太監兩個活口。他們就要過來,事不宜遲,我和老二老三仍在此等候,其餘的人分成兩批,一前一後,以弓箭攻擊,要一箭致命,大家留意我手勢發動攻擊。」於是他作了明快的部置,有這一群平時就默契極佳的兄弟,很快的就各自進入戰鬥位置,飛狐他們三人仍留在原處等候。

胡亥一行,四名侍衛在前,八名侍衛,分別前後護著胡亥行進。飛狐等著前行侍衛來到面前二十步之內,作了一個手勢,胡亥週邊的八個侍衛立刻啊啊連連的摔下馬來,前面的四位侍衛立刻拔刀,揮刀擋開四方射來的箭,虧他們功夫了得,能在瞬間反應,但是仍然有兩位受傷摔下馬,僅餘的兩位侍衛到底還是躲不過飛狐和老二老三的箭。胡亥和小鯉子調轉馬頭想逃已是不及,無影手和發仔衝過去硬生生把胡亥和小鯉子拉下馬來。小鯉子展開娘娘腔大聲喝斥:

「這是皇上,不得無禮!」

發仔哈哈一笑說:「你們是誰我們很清楚,可是你們可認得我們嗎?我們兩位是被你們活埋的八百八十八位醫藥人僅有的兩位倖存者,現在要來跟你算個總帳來的。」

聽了這話,兩人臉色大變,全身發抖,胯下都給尿濕了。飛狐走過來用弓輕拍了胡亥的腦袋兩下:

「我們這裡每一個人都有一筆血債可以跟你算,我們的父兄都死在你老爸和你的手裡,我們的姊妹都被強徵入宮任你們父子蹂躪,然後被活埋陪葬在墳裡,還有千千萬萬的人被你們視如芻狗草芥終結了。你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姊妹都不放過,世上沒有比你更兇殘的人,如果現在一刀殺了你實在太便宜你了。」

飛狐示意四個兄弟各自執住胡亥的手腳,他拔出腰際的獵刀,這時的胡亥除了哭泣外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口,他被平躺著懸空抬起,雙腿被拉開;飛狐用刀挑開胡亥的褲襠,手法熟練的閹割了這位殺豬般悽厲號叫的當今皇帝秦二世贏胡亥!飛狐把割下來的「龍屌」交給老二,接著熟鍊的替胡亥結紮免得他流血過量死在途中。那小鯉子已嚇得癱軟在地,飛孤要兩位兄弟把胡亥和小鯉子用繩子雙手反綁,再以繩索把他們兩人串連起來,以防小鯉子棄主逃脫,飛狐說:

「今天放你們兩位一條生路,不要以為我們在發慈悲,而是我們肯定你們是死定了,且都必然不得好死。你們大概沒有想到你們要我們獵捕的龍正是你這喪失人性的昏君本身吧!你這閹人好好送你的主子回宮,現在你的主子也跟你一樣是個殘身的,別讓他死在途中,也別想棄主逃跑,如果你逃走,你應該知道後果只有一個,你的家人親朋全都活不了。老二,請把這小昏君的龍屌還給他吧。」

老二把胡亥的命根子用繩子綁好,作了一個環套,掛在胡亥胸前。然後他們各自選用侍衛留下來的馬匹,一行十八人向西方漢軍的佔領區快速行進。

胡亥的末日
胡亥和小鯉子兩人在飛狐一夥人離去後,試圖解開繩索不果,小鯉子雖然身體未受傷害卻因雙手被反綁無法扶胡亥一把,他們要想辦法找到人替他們鬆綁;胡亥只好強忍著遽痛走出這山坳,他走不了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每次休息看到自己胸前血淋淋的命根子就痛澈心肺;這能讓他活著的唯一希望已經澈底破滅,他本已絕了親情,只剩了一點情愫寄望在他的孟姊姊身上,這一點點卑微的希望也隨那話兒去了,往後這生不如死的日子怎麼熬下去呢?他祈願自己一睡不起,就此脫離這痛苦的人世,但是老天卻偏偏不給他這個便宜,除非他有勇氣自我了斷,這將如何是好啊?他自己說甚麼也對自己下不了手。他疲憊不堪靠著樹幹睡著了,只是才一閤眼,突覺一陣拉扯,他胸前的命根子被一隻餓得發慌的流浪狗一口咬下,看牠嘴巴張了兩下就給吞下肚裡,目睹這個恐怖景象,胡亥開始嗚嗚嗚的痛哭起來。

而在一旁的小鯉子,心裡盤算了千百次,仍然拿不定主意:如果自己一走了之,必遺害家人,如果不逃必死無疑,而且要忍受酷刑的折騰,內心交戰,五內俱梵。總之,他和這位被他害得極慘的小皇帝都將死得很慘,這是無庸置疑的了。恐懼好像水蛭子牢牢的扣住他的心房,他遊走在瘋狂的邊緣。他們連拖帶爬,掙扎了一天一夜才被路人發現,經通報縣府差役才跟宮裡的侍衛取得聯繫,在胡亥身份未暴露之前回到了宮中。

趙高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後,立刻下令封鎖消息,把已陷入瘋狂狀態的小鯉子處決了;他把胡亥關在一間隱蔽的宮室裡,命侍衛嚴加看管。至於被坑殺的醫藥人兩位倖存者,想必並無家屬,否則不會自暴身份,眼下天下大亂,亦無暇追究。胡亥的傷口已開始發炎,每當便急要小解,血和著尿水流出,痛不欲生。趙高想不到自己刻意調教出來的兒皇帝竟然變成個閹人,根本是給自己重重的打了一個耳光。他與親信緊急密議,眼下義軍四起,秦王朝已是四面楚歌,危在旦夕;事不宜遲,趙高決定立贏子嬰為王,並命一位太監送過去一條絹帶和一杯毒藥,令胡亥自行了斷。

到這種地步,生命已經不足留戀了,活著是澈底的恥辱,但是胡亥仍然不肯放棄,他還想賴活下去,他太眷念「只要我喜歡,有甚麼不可以」的美好日子;他才二十三歲,還這麼年輕,死亡對他來說太可怕了,雖然他的傷口已開始潰爛,御醫早就被禁止前來診治,每天只送一次飯,大小便都在室內,他自己老爹死前的可怕情景現在在自己身上重演!但是他竟然不顧皇帝的尊嚴哀求來傳令要他自行了斷的太監:

「請你轉告丞相,若能饒我一命,治好我的傷,我願意讓出皇位給丞相,一輩子當太監服事他,作他使喚的奴才!」這位太監心裡充滿鄙夷的快感說:

「承蒙皇上看得起我們太監這卑賤的工作,但是你只有當丞相的兒皇帝才對丞相有用,我們目前不缺人手。」

經過三天三夜的呼天搶地超乎尋常忍受度的痛苦掙扎,他終於熬不住疼痛,熬不住一閉上眼睛就有千萬鬼魂來向他討命的夢魘,在神智恍惚中,胡亥把毒藥當作止痛藥喝下肚裡,結束了他這不如沒出生的,既邪惡又慘痛的生命。

胡亥死後,秦王朝的淪亡開始以日計算,趙高和其心腹臣子活在水深火熱的恐懼煉獄中,周遭陸續有人發瘋或上吊,趙高也在心神喪失崩潰的邊緣。子嬰登基後五天就把趙高車裂處死,隨即投降劉邦,接著還是被項羽所殺。項羽軍進入咸陽,放火燒掉阿房宮,展開大屠殺,贏政子嗣全被殺光,朝臣和宮庭裡的人都無一倖免。

離開咸陽城
項軍進城屠殺當天,無影手和發仔搶先入宮,在內宮裡找到孟夫人和她的貼身宮女阿嬌正在打包準備逃命,見到兩個男人闖進來,甚為驚慌,無影手先出口安撫她們:

「兩位別害怕,我們是來幫你們逃離這裡的。孟夫人,你可記得我們嗎?」

孟夫人覺得無影手和發仔很面熟,略一思索就想起來他們正是在「全國保健養生研討大會」上引發一場武鬥的始作俑者,她至為驚訝的說:

「你們不是都被活埋了嗎?怎會還在這裡?」

「這個說來話長,我們先離開這裡,項軍的屠城行動已經展開,他們個個都是殺人狂,殺人不眨眼,絕不手軟,快上馬吧!」

無影手扶著孟夫人上自己的坐騎,發仔和宮女阿嬌同騎一匹馬,迅快的朝項軍稀鬆的方向逃去。由於他們兩匹馬都配有項軍的標誌,一路上並未遭到阻攔,奔行了半天,似乎已遠離了危險地域,他們來到一處窯廠,見不著人跡,天色已晚,準備暫時在這裡落腳過夜,再從長計議要往何處去。

他們找來一些木柴點燃營火,大家吃了一些乾糧充饑填肚,然後開始籌劃未來。無影手先大略敘述當前天下局勢,他指出:

「秦朝滅亡後,將是楚漢爭霸的局面,中原將不至重復戰國時代群雄割據的場景,但是我們都見証了項軍的殘酷屠殺不下於秦軍的暴虐,我認為中原將成為一個殺戮戰場,我們只要能避開這場廝殺,等楚漢相殺有一方勝出後,必會又是一個大一統的朝代誕生,到那時候我們再回來重整家園。」

發仔也認為:

「大秦的醫藥精英一夕間被胡亥剷除了,我們是碩果僅存的醫藥人,等局勢安定下來,我們將可大展鴻圖,這個危機將是我們的轉機,老天既然讓我們逃過此劫,顯然是有意眷顧我們啊,哈哈哈哈哈!」

接下來無影手和發仔討論他們將何去何從,發仔建議往南方去,那裡天氣暖和,物產豊富,求生容易,無影手也表示贊同。

一直在旁聆聽的孟夫人打破沉默說:

「不妥,我們最好離開這塊土地!」

發仔頗訝異的問:「離開這塊土地?你是說離開中原這塊土地?那我們還能到那裡去呢?」

「往東去。」

「往東去不是碰到大海了嗎?然後呢?」

「然後我們設法離開這塊土地,我們坐船出海,到蓬萊仙島去,或到任何有人無人居住的島嶼。」

「為甚麼要離開自己的土地,去可能永遠回不來的地方?」

「因為我們必須離開這個被詛咒的地方,才有自己的未來!留在這裡,我們永遠是任人踐踏的奴才奴婢。這不是我們自己的土地,這塊土地被一條惡龍盤踞著,從來就未曾屬於我們,也從未有安寧的日子,天災人禍連續不斷,千萬百姓的生命財產都在這條惡龍的宰制之下。牠無法無天,牠用殺戮消滅敵人統一天下,用連坐殺戮宰控百姓;牠大多時候附身帝王身上,有時附身權臣、外戚、宦官、甚至女人身上;牠的面目時而獰惡時而偽善,但本質都是一樣:絕對的權力掌控,順我者活,逆我者亡。即使換個少殺戮的朝代,也不會改變我們只能當順民任人宰割,過沒有生命尊嚴的日子。難道我們生來就是要這個樣子的嗎?」

「但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誰能保証會是更好的地方呢?」

「只要離開這條惡龍盤踞的地方,就是離開鬼域,走出被詛咒之邦。因為這一塊土地將永遠無法擺脫戰亂殺戮,千百年後仍然無法擺脫這種宿命;離開中原甚麼都好,這是可以確定的。徐福早有先見之明,一去不返,我們只是跟著他的腳步走,並不是茫無目標的亂闖。在那裡天高皇帝遠,住民質樸無華與自然和諧相處,人活得有尊嚴,不用耽心你辛苦掙來安居樂業的日子一夕之間讓霸權爭戰來粉碎;我們要拒絕活在這種恐懼之中,即使冒著很大的生命危險也值得一試。」

孟夫人進宮的日子裡,冷眼旁觀,見証了人性的醜陋和權力鬥爭的殘酷,她有過一個名儒丈夫,見識自是不俗,加上女人的直覺,近乎先知的預感能力,其他三人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一種信任感。無影手這個時候也搭腔,用肯定決然的語調說:

「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才有希望,我們都孑然一身,沒有牽掛,身體也健朗,我們的命是撿到的,何不孤注一試,去尋夢追逐人生的理想仙境,即令最後失敗亦不枉此生。現在我們方向已定,就只剩盤纏的問題,我們有馬匹,路上交通工具齊備,只有海上船運的問題,我們將如何解決?」

關於盤纏的問題,孟夫人說她從宮裡帶出來不少珠寶,到了東海岸應該足以購買船隻沒問題。有充足的財力,大家精神為之一振,一個充滿未來憧憬的團隊於焉成立,他們相信自己的醫藥知識和技術到了蓬萊仙島必能有所貢獻,謀生不會有困難,他們到時候可賣掉船隻購買田產自食其力或留著船隻改作打魚討海為生。他們也考慮到此行的危險,但是由於他們從未見過大海,無法想像航海的危險在那裡,他們以為海洋不就是一個大湖而已,心裡冒不出無名的恐懼感,他們熱烈討論直到深夜方休。

陶俑
第二天起來,他們簡單用過早餐準備上路,臨走前巡視了一下這個窯廠;他們發現這個窯廠規模相當宏大,設備齊全,顯然是個官窯,由於時局緊張而停工荒廢;他們果然在一個棚子裡發現一件已完成的陶俑,骨乾已久尚未燒成。這是件比真人還高半個頭的軍士泥像,身軀甲胄塑得有些僵硬不自然,但是臉面卻作得相當細緻寫實。這不用說又是用來給胡亥未來的陵墓陪葬的陶俑,無影手看得怒火中燒,抓起一旁的木槌就要往陶俑身子砸下去,卻被孟夫人欄住。

她指著一旁的蓄水池,裡面還有許多水,而陶俑站立的週圍自成一個較低窪的槽,她請無影手打開水池的開關木塞,用導水槽把水池的水引入陶俑腳座邊的窪槽裡。不到片刻就灌滿了水,形成一個小水池。同時,骨乾的陶俑,腳底部遇水迅快的吸水軟化,頃刻間陶俑跪倒水糟中,接著陶俑身上甲胄底部泡到水立即吸水軟化,身軀慢慢傾斜,然後一聲悶響倒入池中,化作一堆泥巴。

大家見了這個情景,回想這些日子的經歷和時局的變遷,直如噩夢初醒!於是他們在發仔愉悅釋放的哈哈笑聲中起程,策馬奔向前程。

亂世鴛鴦
亂世鴛鴦不須媒人湊合,也免了男歡女愛的互相追逐,老天自會替他們作媒;四人之間默契十足,孟夫人許了無影手,宮女阿嬌對上了發仔,在往東行一個多月的旅途中已各自作堆;無影手和孟夫人互相稱呼對方「無影哥」、「孟姜妹」,而發仔和阿嬌當然是「發哥」和「嬌妹」。發仔和阿嬌正當年輕力壯,互相吸引成對本是自然;只是孟夫人原是心如止水,並無再醮意願,但是形勢需要,加上亂世中,無影手這種人才是能提供安全的男子漢,而往後的生存活命就是需要這種體壯又具豊富人生歷練的人,所以她由感激相救到以身相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他們到達東部海岸,來到一個漁村,向漁民購買一艘最大最結實的漁船,和當地漁民討論出海尋找蓬萊仙島的可能。漁民中無人曾去過這個島,但是都相信有這個島的存在,而且他們中間確有人到過其他海中島嶼,因此,他們四人認為值得冒險一試。

航向仙島
他們是第一次看到大海,雖然還未見識到海上暴風雨的可怕,但是光是普通海浪已經讓他們夠驚心動魄的了。他們雇了一位年輕漁夫教他們出海航行技術,還在海上荒島登陸;兩位男人學得很快,他們和漁民認真研議,接受漁民的建議,再購買兩艘小船,用竹枝把兩艘小船分別綁在大船左右兩邊相距八秦尺,以防船隻在大浪中翻覆。他們在船上儲存了兩個月的糧食和水,如果省點用,至少可維持三到五個月。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們選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出航,向著不可知的東方駛去。

在海上三天後,他們遇上一場大雨,接下來是風浪不停,雖然不是颱風季節,但是已經很夠受的了;他們完全失去方向感,迷失在大洋中,只望天晴時,能從天象星座研判方向;他們好像在原地打轉,終於遇到一個島嶼,上了岸後,發現這是個無人島;第二天天晴,他們發現遠方海平面上隱約還是那塊陸地,他們離開中原陸地並沒有多遠!他們頗為失望的登船啟航,繼續向東航行,至少要找到一座見不到中原這塊鬼域的島嶼才願考慮是否定居下來。

他們再次駛入不可知的凶險中,這次他們是真正迷失在茫茫的大海裡,雖然沒有遇到大風暴,卻因航行了一個多月沒有見到任何陸地和島嶼,心裡的恐慌隨著糧食和儲水的減少而加深;年紀最小的阿嬌開始啜泣,發仔瀕瀕安慰,卻也掩不住自己的焦慮。他們開始配糧,最令他們耽心的是日漸減少的飲用水,這將枯竭的儲水無法撐過七天,七天後,他們能再撐七天嗎?真是不敢想像!

再過幾天,他們之間總有人會開始埋怨、後悔、可能會有情緒上的反常言行,彼此之間會有不理性的磨擦甚至衝突,一個難以駕御的醜陋場面似乎即將一觸即發。孟夫人表面上雖然沉靜,內心可是波盪不已;這是她出的主意,把大家帶進這個絕境,即使其他三人不責怪,她內心極過意不去,在這些天裡不停的默默的向天祈求,並且似乎已和老天建立了一個對話的連線,讓她精神上有了一種信賴感;她相信老天不會拋棄他們。在極度絕望的氣氛中,她會閉上眼睛在內心向上天祈禱,然後在心中油然產生一股力量,把絕望的烏雲掃除一淨,在無望中再燃信心的火燭,讓她重獲浴火重生般的力量,而這種力量似乎產生了感染力鼓舞了其他人,讓他們不至於崩潰。

七天後,阿嬌喝下最後一口儲水,然後頹然放下杯子,那樣子好像是在跟這個世界道別,船上剩再多糧食已全然沒有意義;孟夫人打破沉寂:

「大家把盛水的容器都拿出來放好,準備下雨的時候儲水!」

這話短暫的燃起一線希望,但是太陽那麼大,晴空萬里見不到一絲烏雲,他們經驗過大地的乾旱,水用罄時還可以掘井碰運氣,但是對這個大海上的乾旱,卻一籌莫展,海水隨著浪花不停的拂落身上,卻一點也澆熄不了喉嚨的炙熱。

沒有半滴水的第二天,風平浪靜,孟夫人又說了一句鼓舞士氣的話:

「等風起的時候,會把烏雲吹過來,烏雲會帶來雨水。」

沒水喝的第三天,用瓶罐裝海水蒸發附在蓋子上的一點水份已無濟於事,阿嬌的腦子開始產生幻覺發囈語,發仔要守在一旁照護免得她落水奔向海市蜃樓。孟夫人無力的說了最無力的指望:

「遠方海平面的雲霧顯示我們已經接近陸地了。」

無影手也有氣無力的跟發仔說:

「發仔,你還能發你的哈哈功讓我們提提神嗎?」

「都是甚麼時候了,你還會說風涼話!」發仔沒好氣的說,卻還真的皮笑肉不笑的在喉嚨裡悶哈了兩下。這時阿嬌突然興奮莫名的喊叫:

「下雨了!下雨了!」

其他的人都沒有一點反應,也不便說破那只是浪花。

沒水喝的第四天,天還未破曉,水面上的天邊正鋪上一席橘紅色的氈子迎接冉冉上昇的日頭,阿嬌睜開被曙光撫拂的雙眼,突然她右手指著遠方晨曦間移動的黑點:

「那是甚麼?」

大家沒有反應,心知阿嬌又在幻覺了,發仔滿面愁緒的看著阿嬌,擔心她的精神狀況,然後不由自己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飛鳥!飛鳥!」他興奮的喊著。

「不錯,是飛鳥!」無影手說:「我們有救了!」

「是海鷗,我們離陸地不遠了,感謝上天,沒有遺棄我們。」孟夫人雙手合掌默禱。

天空逐漸明亮,霧氣隨著陽光褪散,在他們前方海面上展露出一座翠綠的島嶼,他們夢寐期待的蓬萊仙島就在眼前;他們的船隻似乎被一股海流推向這個島嶼,隨著距離愈來愈近,這個島嶼變成佔據了他們面前全部視線的大塊陸地,他們終於被推進一個大河口,只要穿入河口就有淡水喝,於是四人都拚出最後一口吃奶的力氣把船隻划入河口。

河水緩慢的流進海洋,河水清澈見底,他們瘋狂的滔水狂飲,那是世上最甘甜的水,他們多日的口渴在一瞬間解除了。他們順著河向上游划去,開始觀察兩岸週遭的景象,河的右方是一座單獨的錐形山,並不太高,河的左岸有較寬廣的平地向前延伸與遠方的群山相接,山峰高聳入雲,河岸濕地長滿矮灌木林,船隻沿著左岸上行,這些灌木林在枝葉間長出狹長如筆管般的果子,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林下濕地有成千上萬的螃蟹,多舉起超乎蟹身的大螯,好像是向他們招手歡迎;有一種像小泥鰍的小魚,雙眼長在額頭上,在濕地上迅速跳躍。多得不可勝數的鳥群,在陸上樹林間飛翔,水鳥在水邊覓食,特別是白鷺,此起彼落,真是美不自勝的海角一樂園!陸上的植物茂密繁多,水裡的遊魚族群簡直多到信手就可以撈起,這是個不愁吃穿的人間天堂,正是中原人夢中的仙島!

他們找到一處沒有灌木林的地方靠岸,把船栓好,四人帶了一些乾糧上岸準備尋找一個落腳處,但是他們上岸沒多久就發現似乎有人在窺視他們,然後他們發現一條人走出來的路徑,循著小徑他們來到一塊空曠的地方;這是個村落,房子是茅草樹幹搭蓋的,他們小心翼翼的走入村子,接著他們發現被一群紋面的住民包圍起來,男女都光著上身,男的手握長槍背著弓箭,小孩們睜著明亮的眸子望著他們。阿嬌顫抖著輕聲的問發仔:

「發哥,這些野人會吃人嗎?」

發仔忙安撫說:

「別怕,他們似乎沒有敵意,大家一齊微笑,微笑!」

在這些原住民的眼中,這四人好像是他們的傳說中的神仙,見到兩位女客的美麗微笑,驚為仙女下凡;他們先是顫顫競競,然後在四位來客的微笑中,凝結的氣氛開始溶化,先是由小孩發出童稚的笑聲,然後大人跟著也笑開來。發仔趁這個機會施展他的哈哈功,讓整個村落在朗笑聲中充滿歡樂喜氣,響遍林野。發仔開始使用人話,他用手指著自己:

「華人!」然後分別指著其他三人個別介紹說:「華人,華人,華人。」

村民似乎也會意了他的意思,其中一位看來頗具威儀的中年婦人先指著自己說:

「泰雅!」

村民接著一個個分別指著自己自我介紹:「泰雅!泰雅!」,包括小孩總共有五十三個「泰雅」。於是發仔再次使用最有效的共通語言:

「哈哈哈哈哈---------」

後記
胡亥的生與死,在史書上只有大略的記載,而且有不同的版本,難有定論,因此留下很大的想像空間。這篇故事當然是虛構的,但是按照一般的心理慣性,大家還是會想要知道,劇中人到了他們的理想夢境,是否永遠快樂的生活在一塊?關於這點,應該是肯定的。

他們四人來到這個仙島後,沒有發現中原人士來過的跡象,顯然這裡不是徐福去的蓬萊仙島,但是他們覺得這樣更好,因為多一個中原人,日後就多一份危險;他們跟這些純真樸實的原住民在一起大可放心,他們努力融入原住民的生活,從原住民那裡學會漁獵的技術,而原住民更是慶幸有了他們提供的醫藥保健知識和服務,把他們當寶貝神仙看待。在那裡住不到一年,阿嬌替發仔生了一個白胖的男嬰,又過了半年,大概是環境和心境的變遷,孟夫人也老蚌生珠,替無影手生了一個女娃娃。

他們為了能萬幸逃離惡龍盤踞的中原鬼域,來到這個仙境而慶幸感恩不已。他們刻意要剪斷後代子孫與中原的血緣臍帶,絕口不提他們所從來的地方,讓充滿血腥夢魘的歷史記憶永遠消失,他們的後代子孫永遠屬於這塊土地,他們認同這塊新土地才是與他們的命運相繫的母體。

--全文完--